眼皮上的光线变暗，睁开眼才发现是阴影打在脸上。
这里的阳光比坎斯拉温和许多，此时风声正盛。身后有着一排高大的树，树冠中点缀层层叠叠的蓝色小花，树木沿着道路延伸，道路两旁的小屋也一路延伸。
达琉西斯是花之国度，溪水鸟儿作伴，道路上铺着花瓣，树屋上种满鲜花，彩虹的颜色落在达琉西斯。它们不局限于阳台或是庭院，花朵在摇曳着露出背后的绿色，墙壁屋顶皆是它们的温床。
我们正站在十字路中央，这里是广场，空地比槐树下的场地大了不止一倍，同学都在四处张望，兴奋地窃窃私语。广场外，道路上不时有精灵路过，虽然没有露出敌意，但也不愿靠近。
「欢迎你们，坎斯拉。」
道路正前方站着一名精灵，身高和古斯塔乌一般矮小，有着银色的短发和虹膜，面上尽是友善的笑意，像是由衷的喜悦。与我印象中的精灵形象相差甚远。
我只接触过梅丽这一位能够称得上是精灵的生灵，关于精灵的知识全部来源于她和书本。
书上说精灵有伴生花，梅丽的伴生花是玫瑰，再为细分，她是玫瑰精灵，但她说精灵族内并不在意这些，无关花种与血缘，所有精灵都是家人。这些以种族相互联系的生灵们在外貌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大部分都是身材高挑，金发碧眼，像梅丽就是典型的精灵长相，每个五官都很精致，是所有生物都能欣赏的美貌。
但眼前的精灵不一样，先不提身高，就连脸也不是精致的美丽，而是圆润的可爱，像还没长开的小孩，脸上还有婴儿肥。
就是这样的小孩，笑眯眯地站在我们面前，用主人的口气，大方地张开双臂，欢迎我们来到花之国度，这个达琉西斯。
「感谢您的欢迎，族长。但我们这次来，不是代表坎斯拉，而是莱登学院。」
在莱伊的默许下，交涉的对象换成了德拉尔学长，二皇子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娴熟地面对这种场合。
「哎呀，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我们之前签订契约的对象是莱登学院，只是这次不同以往。」
是在说坎斯拉施压，让莱伊领队的事。
「事出有因，还请族长见谅。」德拉尔没再解释，欠了欠身。
小孩族长笑了笑，转身挥了挥手。
「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我们先去殿堂，履行今年的契约吧。」
精灵殿堂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是目前见到的精灵族内最大的建筑。精灵们的房屋大多都是由树或藤蔓搭建，唯有这个殿堂是由大理石等石料砌成，不如外面精灵的树屋之高，但已经有学院教学楼的一半。
尽管精灵们研究的建筑大多都是以木为原料，但造起石头屋时的创造力也一点都不差。
入门的两根长柱上绕着精致的雕刻葡萄，路过时甚至能感觉到晶莹的葡萄皮与带着短绒的叶。大殿内空荡，唯中心有一潭清池，池后有一棵世界树的雕像。最令人震惊的是，大殿没有墙壁，而是由世界树雕像张开祂厚重而繁茂的树冠，支撑天花板，四角的支撑是用柱子。
长风吹过，无一例外都会经过世界树，石雕的枝叶好似在在轻轻摇动。
执行契约时，学员站在台阶下，莱伊雅斯和族长则走入殿中，来到清池左右两侧，面对着面。
契约流程很简单，双方共同输入魔力，念契约的内容，剩下便交给世界树雕塑判断。
绿色的荧光从树冠上亮起，被收拢进清池里，变成荧绿的池水。莱伊率先弯下腰，将手伸进池水，荧光变得更亮。族长的表情似有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和莱伊一样，伸手从池中捧上一掬，将其饮下。
绿色荧光渐渐散去，象征仪式结束。莱伊向我们招招手，两位学长便领着我们登上台阶。
「刚得到神谕，」银发的族长笑眯眯，比刚才看起来更高兴，「今年的任务是，从精灵手上拿到他们伴生花的花种。」
还没等前面三人松一口气，族长接着补充。
「我们会随即指定每个人对应的精灵，但唯有一名精灵，对应他的学员需要由老师你来选择。」他将「你」字压得很重。
「难道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族长看起来高兴极了，大笑几声，「一共有三个名额噢。你要选谁，去我们德高望重的太族长那里，取得他的花？」
沉默良久，久到族长的笑容太灿烂，让他伸手搓了搓笑疼了的脸，莱伊雅斯依然没有回应，她的脸藏在斗篷里，看不到表情。
精灵族是世袭制，身为精灵族皇室的莱伊，自然是族长、同时也是太族长的亲人。
这又是什么说法？莱伊雅斯和太族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现在的气氛这么紧张。
但毫无疑问，如果是挑衅，那么莱伊迎战的手段只有一个——
她将目光投向我，尽管藏在黝黑的斗篷阴影里，我也能和那双太阳花的眼睛对视。
「卡沃伊。」
随后，她转过了身体，斗篷再次遮住她的眼睛。
「辛勒。」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龇牙咧嘴地扯我斗篷。
「德拉尔。」
二皇子躬身行了标准的贵族礼，开玩笑说以为中选的是安雅。莱伊没有搭理他，而是重新转向族长。
「你就这样中意他们三个？还是说想折磨他们呢？」银发精灵哈哈大笑。
「他们三个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很放心。」莱伊无视他的态度，又转向我们，她将兜帽掀起一点，露出一双柔和的眼，对我们轻声嘱咐。
「精灵的花代表赏识，不会轻易赠人，何况所有精灵们都会知道，我们需要他们的鲜花。因此，会对我们警惕的精灵一定数不胜数吧。但我们是得到了学院的祝福与希望来到这里的，得到他们的赏识就是我们的任务。同学们，不必紧张，不必忧虑，你们是大陆最强学院的学生，哪怕是精灵，也会给予你们应有的赏识。」
原本一直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安静，在如此真诚的话下，越来越多的同学慢慢抬起头，看向站在前面的莱伊。她不像第一次来时看起来遥远，之前的她看起来更像一个魔法使，但现在的她像个真正的教师。和单独教导我时不一样，在和学员相处的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已经成为一个愿意将知识铺洒给这些才认识一两个月的少年们的人了。
「老师！学长们连屠龙都能办到，我们只是拿个花，还不轻轻松松。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
「我们被数不胜数的人欣赏，在场哪个不是精英中的精英，您别担心了！」
「就这点事还犯不着让您来救，您就好好歇着吧！」
孩子们反倒说出的关心让莱伊欣慰地笑，她放下了斗篷，拜托族长领我们去学院的驻扎地。
在定下每年历练的契约后，学院便在达琉西斯修建了简单的驻扎地。但简单只是对学院而言，一个四层高的木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该有的基础设施都有，不该有的泳池露营地也有，甚至绕着木楼圈出一个小庭院，庭院里是秋千与满满的鲜花。
等夜晚来临，从浴室里出来，走廊上的分吹去身体上包裹的热气，用毛巾擦掉头发上的水汽。
「卡沃伊，你去哪？」
肩膀被人搭住，回头看见发尾湿润的辛勒，他刚从浴室里出来，指着我背后的方向。
「房间不是在那里喔。」
我张了张嘴，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闷在毛巾里说。
「嗯。」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如果不是被辛勒发现，我就能问到莱伊了……是她被逐出精灵族的理由，同样也让她众叛亲离吗？她的家人是怎么想的？族长和她应该是表亲，但看起来不熟，那她的父母呢？
我突然发现，今天一天，我们只接触了族长一位精灵。
在脑海里搜刮记忆，大多数的精灵都会瞥过我们一眼后加快步伐。比我想象中更冷淡，和梅丽完全不一样。
将莱伊的事先抛之脑后，还是想想明天的任务对象。德高望重的太族长是个怎样的人？会养出族长那种性格活泼的精灵，想必不会太难讲话吧，在获得信任是过关条件的任务里，能说上话就是好的开头。
然而猜测截然相反。
「不必再说了。」
站在花盆边浇水的老人不动如山，用没拿水壶的另一只手命令我们离开。
我原以为他是个好讲话的老人，温和地和我们打过招呼。但当我们谈起任务时，对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眉宇间的皱纹变得醒目，不断地提醒我们，眼前这位是精灵族的太族长。
德拉尔学长和我们一起坐在待客用的椅子上。
「我们并不是无理取闹，这是这次的任务，还请您高抬贵手。精灵和学院定下契约，学院向精灵族开放招生，精灵族便每年借我们一次历练的机会。可若是您不让，我们又怎么能历练呢？」
话听得我有些心惊肉跳，德拉尔学长的语气虽然真挚，但听起来有些威胁的意味，问太族长是否要违背契约。而太族长放下水壶，转过身来，看上去没有生气。
「你是以皇子的身份在和我说话，还是学员？」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话，我就感到紧张，他不是没生气，而是没有显露。学长缓慢地开口。
「太族长，我——」
「你也是来历练的学员，该怎么通过是你的事，我已经给了足够的耐心。」他仍然站在自己的座椅身后，用平静的、从上而下俯视的目光看着我们，说。
「摆正你的位置，德拉尔·奥利菲。」
一番话下来，学长微微低下头，从我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没再吭声。
「可是太族长，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的态度？」
真正不在乎这些的人开口了，辛勒站起身来，和太族长对视。
「我不想说，就是我的态度，孩子，你有点缺乏眼力见。」
「可是你不说，我不说，我们要怎么才能熟起来？」
「什么？」
无论是太族长还是学长，都没听懂辛勒在说什么。
我扭过脸去，试图遮住自己的表情，这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