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菲利的引领下换过校服，紧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来。酷热被吹拂散去，风穿进袖口，像是要贯穿身体的感觉十分奇妙。

从校长室到领取校服的路上，我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学生居多，大多都在震惊于我身前的辛菲利老师，除他之外，这里没看见几个老师。

区分学生与老师的根据，最直接的就是校服。我悄悄将校服与辛菲利身上的衣服做过对比，发现相差无几，都是长袖衬衫、长裤与外袍的制式。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学院的符号我早就已经见过不止一次，和莱伊房门上的那株是同一种植物。只不过比起写实的房门雕刻，校服上的这个更像是一种抽象化的符号。它们被不同颜色的丝线绣在衣服的领口、袖口与衣角上，纤长的叶片在藤蔓上遍布，尤其在花下攒成一团，和细长的花瓣一起旋转绽放。

辛菲利见我对身上的刺绣感兴趣，便额外补充了一些。

「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颜色。你以前学过一些，所以被编入二年级，是红色。一年级绿色，象征成长的萌蘖，红色则是激情，三年级的蓝色是沉稳的颜色，四年级不在这个校区，你以后看见就知道了。」

领完了教科书，此时我们正走去宿舍。路上人很多，大多数人的身上都是和我一样的红色，那些刺绣在黄昏下，像一片灼烧的夕阳。我便也低头抚摸起身上的布料，发现它与以前常穿的有所区别，布料不薄，但总能感觉到风吹过身体。

感受自然的呼吸也是施展魔法重要的一环。

在楼下登记入宿后，我拎着行李和课本来到顶楼，与其说是顶楼，不如说是阁楼的顶层。

在拐上楼梯前，辛菲利停下脚步，抱歉地同我说，学院的招生人数每年都是固定的，很少会出现插班生的情况，因此房间也是匆忙决定的。虽然是单人间，但是环境不太好，已经尽量打扫过了，但确实没办法和普通的学生一样。希望我不要介意。

我捧着一大堆书，最高的一本快要顶到我的下巴，只能幅度轻微地点点头。

「没关系，我对环境没什么讲究 ，能住就行了。」

他的表情缓和下来，这才向走廊尽头开始迈步。不过说实在的，呈现在我眼前的环境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这样光鲜亮丽的学院里，也会出现像是要闹鬼的地方。

辛菲利带着我走向尽头，路过一间又一间房间，不时也有好奇的学生朝我们望来，但发觉我们要走向尽头时，都匆忙地收回了视线。这些反而令我更好奇，这个阁楼到底有什么诡异之处，让这些在最高学府里学习魔法的优等生们都避之不及。

登上台阶没过多久，便发觉周遭越发暗了。登上阁楼的楼梯又长又窄，绕着柱子一圈圈攀高，这里没有窗户，只有隔一段距离会出现的火炬。宿舍里是用魔法灯照明，这里竟然是真正的火光。它们贴在墙壁上，藏在玻璃罩里，靠着缓慢流通的空气燃烧。燃烧的味道比灰尘更浓，但两者都比我想象中的淡，想必楼道间也稍微清扫过。

我朝着空气流动的方向望去，发现上方隐隐透出了光亮，想必是要到了。就算是我，现在也觉得这些书有些重。

再走上几分钟，辛菲利终于停下了脚步，替我打开一扇门。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住阁楼，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亮堂。

也许是清扫的人为了通风，打开了所有的窗户，窗帘猎猎作响，像要扑到我脸上似的，乘着风狂舞。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我来时的森林，以及森林顶端那枚燃烧的赤珠。好似火要烧到树冠上似的，树冠上竟泛着潋滟的霞光——原来远处的雪还没化完。

雪的味道便这样乘着风钻进阁楼，令我不禁开口问辛菲利——

「空气孢灵不会来吗？」

「啊？」辛菲利茫然地回头，「它们不喜欢上学，那位大人没教过你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没什么，她教过。」

「那就好，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一年级都已经对空气孢灵的常识烂熟于心了，希望你不会落下进度。」

我点点头，不再解释。

「东西先放在这里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前辈，接下来就由她带你参观了，我还有事。」

将一直捧在手上的十几本书简单地摞在桌子旁，每一本都又厚又大，还做了华贵的装订，摞起来比桌子还高。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我将箱子搁在桌上，回头看向辛菲利，示意他我已经准备好了。却发现后者的神情复杂，有些失语。

「你就这样叠在这里？」

「那不然呢？」

搞不懂他的意思，这样的态度反而令他叹了口气。

「没什么，我们走吧。」

在这之后我们没有聊上一句，本来我也不擅长聊天，轻松了很多，也暗自希望“那位前辈”也和辛菲利一样，不会说多余的话。

也许是许愿灵验，眼前的前辈看起来确实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类型，她看起来很沉默，表情平静到有些冷酷的地步。

学姐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两根长到腰间的辫子，整整齐齐地垂在身前。除此之外，她的手上拿着笔记本，领口里插着一支笔，五官比较扁平，其他的也看不清了，被她的刘海遮住了。在我的注视下，她推了推眼镜。

「我听过你，二年级的插班生，卡沃伊，是吧？不熟悉学院没关系，我先带你去教学楼，等你明天下了课，再带你参观。」

我点点头，踩着对方的脚印走，一步一步，将霞光踩在脚下。她走路很稳，看起来很有教养，但辫子还是轻轻地一飘一飘。莱伊大多都是披散着头发的，我第一次见这种发型，觉得很是神奇，这条辫子看起来很重，居然能这样晃起来。黄昏便这样静静地被踩进脚底，慢慢褪成深邃的黑。等到日光完全落幕，前辈便喊我抬头，目的地到了。

其他的建筑有着不同的形状，在空中庭院里栽满植物的倒金字塔，或是用玻璃修建的连廊，唯有这栋教学楼不一样。这种装修我见过，以古朴和华丽为特点，没有任何奇怪的设计，只是一栋用于坐在椅子上听讲的教学楼。我不喜欢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坐法，魔法使应该触摸的是自然。

但如今的我大致了解了这个学校的校训，大概是在触摸真正的自然之前，魔法使应该学会掌握世界的真谛，只有这样，才能掌握属于自然的魔法。

扎着辫子的学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回头，向我望来。我看见智慧之门在她身后徐徐开启，光芒铺满了视野，灼目到像要将我点燃。

我不喜欢火光，却对智慧之光趋之若鹜，甘愿成为那根蜡烛。

学姐给我简单介绍了上课用的教室后，便再将我送到宿舍。告别前辈，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一面环视周遭，一面独自思索。

比起黄昏时分，现在人群稀疏，三三两两地路过我的身边。和辛菲利或是前辈一起走时，别人频频回头注视我，但透明人才是我所希望的常态。回想今天的所见所闻，或许刚刚与我擦肩而过的二年级男生也是坎斯拉的贵族，认识莱伊雅斯，对她抱有或憧憬或贬低的态度。

唯有一件事非常明确，那便是莱伊在坎斯拉的地位极其崇高。但我并不了解坎斯拉的政治结构，莱伊在上课时有意识地避免了政治相关。对此，我只能期待明天的课上会提及。

相比教学楼的大门，宿舍大门要好进很多，毕竟没了显眼的老师和学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二年级生。

至于我的立场，实际上很简单，我会站在莱伊这边。莱伊说不希望我跟着她选择坎斯拉，我也正有此意，就算是莱伊，我也无意为她作茧自缚——所谓政治立场，无外乎便是如此。我是魔法使，不是政治家。除了坎斯拉以外，我会听莱伊雅斯、我的老师话。但坎斯拉对莱伊来说，又代表什么呢……

我登上通往阁楼的楼梯，刻意忽视了某些学生好奇的注视。

在我印象里的莱伊，是一个自由闲散，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我没办法把印象中那个捧着棉仙巢穴大笑的人，和德高望重的大国魔法使联系在一起。她的魔女帽从来都戴不对。

终于登顶，我回到房间，先检查了一下，房间里没有灰尘，想必打扫过不久，但我拿出备用的魔杖，还是再念了一遍吹风术，风之孢灵有时间观念，它们在晚上会更活跃，因此我只用了少少的魔力。结束之后，我关上门窗，拉紧窗帘，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课本应该放在书架上，虽然我喜欢堆叠书本，但是莱伊不只一次嘱咐我，那些华丽的装订会因为这样摩擦而受伤。

拉开抽屉，将莱伊给的小树枝——备用魔杖收进抽屉，里面还摆放着一块木摆件，后者是临走前给我的，不过半日，竟有些睹物思人了。

我叹了口气，同时从这份思念中品出一些沉重来。短短半日，便在太多陌生人口中听见了无数次的「莱伊雅斯大人」，这份尊称好似将她与我的世界完全隔开，甚至于我只能将与她有关的身份藏进肚子里——「不再是莱伊雅斯大人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