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垂花门走进来一个妇人,她长发挽成包髻,头戴缀着珍珠的蓝色头巾,身着揉蓝衫子和长裙,脚下踩着绣花鞋。
她脸颊施以腮红,虽两鬓微白,但看上去气色很好。
盛姝把铃铛给浣青,上前抱住她:“母亲。”
邱盛氏抚摸她的后背,笑道:“愈发像小孩子啦。”
盛姝拉着她的手:“母亲快进来。”
邱盛氏跟进去,将这精美的院落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禁感慨,来到那拔步床前时更是眸色一亮,忍不住伸手摸上面的花纹:“这床可真漂亮。”
盛姝看不到她的神色,以为母亲只是单纯的感慨,就道:“这是夫君特意命人打的。”
邱盛氏咽了口唾沫,心道这姓萧的真是有钱,临走时定要顺走两件东西才好。
盛姝亲手倒了茶,叫道:“母亲快来坐下歇歇。”
邱盛氏很是不舍地放下手,坐到扶手椅上,一看那茶盏,黑中泛青,莹亮滋润,深沉厚重,竟是难得一见的蓝黑色釉!
不禁感慨这便宜侄女就是好命,她把这茶盏偷拿几只,也够挥霍一阵子了。
盛姝见她一直盯着茶盏,就问:“母亲,怎么了?”
“哦,没事。”邱盛氏回过神来,学着她那已故嫂嫂端庄大方的模样,“我看这满屋东西,姑爷待你应是不薄。”
盛姝低下头:“夫君待我自是极好的。”
邱盛氏就握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们夫妻如此恩爱,也该有个孩子了。”
盛姝看向她:“母亲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邱盛氏道:“姑爷疼惜你,才能让你这般无忧无虑,若是换做寻常人家,成婚多年还未有身孕,定要受到公婆为难的。”
她昧着良心道:“再者,姑爷惟爱你一人,莫说纳妾,便是通房都不曾有,你也不好恃宠而娇,让姑爷的血脉断在你这里。”
盛姝点点头:“我晓得了,母亲,我会听夫君的话,尽快怀上身孕的。”
邱盛氏笑得更开心了,回去之后姓萧的少不得要给她赏钱:“这便对了,不是娘亲迫你得紧,是此事姑爷不好开口,你又无公婆,只能娘来说了。”
盛姝对她笑道:“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
“你知道就好。”邱盛氏笑吟吟道,心想她这便宜侄女现如今可真好骗,三言两语就能唬住,想当年那可是个一点都不吃亏的人精啊。
盛姝和母亲说了会话,又问了父亲的近况,眼看到了中午就连忙让人布菜。
菜式是盛姝提前几日就选好的,满桌山珍海味,一点也不吝啬。
邱盛氏来过几次,回回都受到款待,看到满桌菜肴比之从前更盛,心道姓萧的当真是发达了,她回头定要多敲些才好。
盛姝对她很热情,一直给她夹菜,自己都没顾上吃几口。邱盛氏则不断用筷子翻找着,挑挑捡捡,专夹贵的吃。
浣青在一旁撇了撇嘴,也就只有处在欣喜之中的盛姝全然不觉。
盛姝看着母亲夹菜,筷子在指间灵活翻转,指腹和手心上覆着一层茧子。
她眉头一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景象,是一个妇人在向她伸出娇嫩的手,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那就是娘亲。
邱盛氏只顾着捞燕窝,完全没注意到盛姝的神色,还是一旁的浣青发觉不对,上前问:“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盛姝蹙着眉头,努力回想娘亲的手,记忆中总是软的,带着清冽的梨香……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又是何时变的……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很模糊,许多细枝末节都记不清了……
“夫人?”浣青又叫了一声,“夫人,您还好吗?”
“我,我没事。”盛姝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却依旧笼着一层迷蒙。
浣青瞪了邱盛氏一眼,邱盛氏讪讪放下筷子,关切道:“姝儿,让娘看看,哪里不舒服?”
盛姝垂着眸子,顺势握住她的手,手指又短又粗,手掌又厚又硬,指腹和掌心覆着薄茧,摸起来甚至有些割人。
这双手,和记忆中娘亲的手大相径庭。
盛姝抬起眸子望着邱盛氏:“母亲,我累了,你能陪我去躺会吗?”
邱盛氏对着满桌珍馐咽了口唾沫,也只能道:“好。”
浣青命人将褥子衾单都换了,又让邱盛氏净手漱口后,才不情不愿地放她到床上去。
拔步床里,盛姝握着她的手,道:“都下去吧,我想和母亲单独待会。”
“是。”浣青便带人出去,守在房门外。
邱盛氏打量着这拔步床,一只手不停摩挲床上顺滑的布料,连连道:“不错不错。”
盛姝观察着她的神色:“母亲为何总不来看我?”
邱盛氏还在感慨这华丽奢靡的拔步床,闻言顺嘴道:“哪里是我不想来,是……”
她回过神来,话音戛然而止。
盛姝不解:“是什么?”
“是你父亲,”邱盛氏面露些许无奈,“他一日都离不开我。”
盛姝点点头,爹娘一向恩爱有加的。
她拉起邱盛氏:“母亲随女儿躺下吧。”
“嗳,好。”邱盛氏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躺下,只觉一阵昏昏沉沉,刚吃过饭,就开始泛起困来。
盛姝挨着她,轻声问:“母亲,父亲最近可好?”
“还是老样子,”邱盛氏道,“犟脾气,认死理,不过有母亲照看,他最多也就和家里的猫猫狗狗斗斗嘴。”
盛姝笑了:“那大哥二哥呢?”
“他们也都好,”邱盛氏照着萧霁瑾教她的说,“你大哥夫妇恩爱,膝下一子一女。二哥还是不肯成亲,也不肯好好读书,跑去江南经商,我看他寄回的信,在商贾一道还算有些天赋,左右吃不得亏……”
盛姝很爱听她说这些家里的琐事,见她说着说着眼皮耷拉了下去,就问:“母亲,家里人都有胎记吗?”
邱盛氏半阖着眼:“嗯,你们兄妹三个都有。你大哥的在腿上,是一只鹤。你二哥的也在后背,是一只蝴蝶。”
“那我的呢?”
邱盛氏已经快睡着了,只顺着她的话道:“是……蜻蜓。”
盛姝忍不住抬手摸自己的后背——明明是一只蝴蝶。
邱盛氏一觉睡到申时才起,洗漱过后就匆匆告辞了。
浣青去收拾东西,果然发现茶盏少了几只。她虽只是听命侍奉盛姝,却也实在厌恶邱盛氏,在心中想着定要去告一状才好。
盛姝则抱着铃铛站在窗边,姣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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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坐胎药照例端过来,盛姝看着那浅褐色的药汁,和前几日一样,忍着苦涩喝完了。
唇齿间全是苦味,正难受着时,有人送了块蜜饯到她嘴里,又用手把她唇边的药渍擦拭干净。
盛姝抬起头,眸色微亮:“夫君。”
萧霁瑾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听说你今日有些不舒服,就赶来看看你。”
盛姝道:“有些头晕罢了,躺一会就好了。”
萧霁瑾让人退下,抱着她问:“今日见了母亲,可还开心?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我说。”
自邱盛氏走后,盛姝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好不容易见到了萧霁瑾,这才能一吐为快:“夫君,母亲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萧霁瑾早从浣青那里听说她有些不对劲,循循善诱道:“姝儿为何这样想?”
盛姝把萧霁瑾当做唯一的依仗,对他自然知无不言:“母亲的手很是粗糙,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萧霁瑾神色微沉,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极致的危险和疯狂的占有欲:“那姝儿记忆中的是什么样子?”
“我记不太清了,”盛姝眉头微微皱起,“只依稀记得母亲的手很软,还带着梨香味。”
萧霁瑾眸色瞬间恢复如常:“傻姝儿,别担心了,我明日亲自去岳父家看看,或许能帮衬一二。”
盛姝搂住他的腰:“谢谢夫君。”
至于胎记之事,母亲或许只是太累了,一时记错了也说不定。
夫君每日忙碌,还要照看父亲母亲,她不能再给夫君添乱。
萧霁瑾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只在她耳边低声道:“就这样谢?”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覆在背上的手也变了味,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盛姝脸颊红了红,埋首在他怀里:“……那我给夫君生个孩子好吗?”
“好,”萧霁瑾轻笑,“但我不止要一个。”
话音未落,盛姝就被他打横抱起,大步往里间而去。
烛火被熄灭了,床幔也铺天盖地落下,春光沉进夜色中,只允许一人欣赏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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