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霁天青。昨日那场倾盆大雨仿佛将天地洗刷了一遍,空气格外清新,只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盛夏骄阳的炙烤。阳光毫不留情地洒落,蒸腾起地面残余的水汽,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躲避着这灼人的热浪。
然而,越靠近那片记忆中的街巷,沈青黛却感到一股反常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来,驱散了阳光带来的暖意。
沈青黛跟在萧景珩身后,脚步有些沉重。眼前这片区域,早已不复当年模样。记忆里,这里曾是她童年的乐土。沈家与方家比邻而居,门前街道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街坊邻居的寒暄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烟火气的繁荣景象。父亲有时会牵着她的小手在门口看杂耍,母亲会温柔地唤她回家喝甜甜的绿豆汤……
可如今,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破败与荒凉。
断壁残垣随处可见,荒草从碎裂的青石板缝隙中顽强地钻出,长得比人还高。曾经气派的门楼只剩下半截,焦黑的痕迹无声诉说着当年的劫难。野猫在倒塌的屋梁上窜过,发出凄厉的叫声,更添几分死寂。一阵大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令人脊背发凉。
“物是人非……”沈青黛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故地重游,儿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如同褪色的画卷,在脑海中鲜活地闪过,随即又被眼前这片死寂的废墟狠狠撕裂。巨大的落差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胸口闷得发慌。一朝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打击铭心刻骨,即便过去多年,站在这片承载着所有美好与毁灭的土地上,那股窒息感依然排山倒海。
萧景珩沉默地走在前面,玄衣在荒草中显得格外肃穆。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他自然也感觉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眉头微蹙。
“沈姑娘,”他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相对空旷、被焦黑痕迹覆盖的地面,“那里就是沈家旧址?”
沈青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片焦土,正是她曾经的家。仿佛还能闻到那夜冲天大火的气息,听到亲人绝望的呼喊。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强行压下的痛楚和一片冷硬。
“是。”她声音干涩。
萧景珩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旁边一处同样破败不堪,但规模更大、依稀还能看出些昔日官宦府邸格局的废墟。“那这边,就是方家?”
“是。方家就在沈家东侧,隔一条小巷。”沈青黛的目光投向方家废墟,试图在残垣断壁间寻找儿时熟悉的影子,却徒劳无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殿下,我们分头看看?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好,小心脚下。”萧景珩叮嘱道,二人走进沈家后分开行动。他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瓦砾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沈青黛走向自家那片焦黑的土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焦黑的泥土,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场大火留下的余温。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父亲在院中晒药草的架子,母亲栽种的几株月季,祖父养的几只小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废墟中仔细搜寻。倒塌的梁柱,破碎的瓷器,锈蚀的门环。时间早已抹去了大部分痕迹。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目光扫过墙角一丛异常茂盛的野草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她拨开杂草,发现是一小块被泥土半掩的、边缘锋利的瓷片。拿起细看,瓷片上残留着淡淡的青花图案,样式古朴,依稀是家中药柜上常用的一种瓷瓶。
“药瓶……”沈青黛摩挲着瓷片,心头疑窦丛生。当年官兵抄家,□□掠,毁坏药瓶很正常。但为何这瓷片边缘如此锋利,像是被刻意摔碎?而且,这种瓶子通常是用来盛放父亲配制的、比较贵重的药粉或药丸,寻常不会轻易打翻。
另一边,萧景珩在沈家废墟中穿行。巨大的石柱倾颓,精美的雕花门窗碎裂散落一地,显示出当年抄家时的粗暴。他仔细查看着断壁上的痕迹,甚至用手拂去一些浮尘,观察砖石的缝隙。
他走到后院一处假山附近,这里荒草更深。突然,他腰间的玉佩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股比周围环境更甚的寒意瞬间袭来,让他汗毛微竖。
“嗯?”萧景珩立刻停下,凝神感应。那股寒意转瞬即逝,仿佛错觉,但他确信不是。他蹲下身,拨开茂密的杂草,目光在假山底部和周围的泥土上仔细逡巡。终于,在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假山石壁上,他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刻痕。
那刻痕很浅,形状奇特,不像是自然风化,倒像是某种符文的残迹?而且刻痕边缘,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类似墨汁混合着某种药草的干涸痕迹?若非他目力惊人且刻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沈姑娘!”萧景珩沉声唤道。
沈青黛闻声立刻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殿下,发现什么了?”
萧景珩指着那处石壁上的浅痕和那几乎看不见的干涸痕迹:“你看这里。这刻痕,还有这点残留物,很古怪。不像寻常破坏留下的。”
沈青黛凑近,凝神细看。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浅浅的刻痕,又轻轻沾了一点那干涸的痕迹,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极其淡薄、几乎被泥土腥气掩盖的、混合着墨臭和某种清苦草药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味道……她猛地一震,瞳孔微缩!
“这……这似乎是‘隐踪墨’混合了‘石见穿’粉末的味道!”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隐踪墨’遇水即溶,书写后很快会消失无踪,但混合了‘石见穿’粉末,干涸后会留下这种难以察觉的浅痕,且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息。只有对特定草药极其熟悉的人才能分辨!”
她猛地抬头看向萧景珩,眼中闪烁着震惊与狂喜交织的光芒:“这是我祖父研究出来的一种特殊密写方法!除了沈家核心几人,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这里很可能是我祖父或者父亲留下的记号!指向某个地方!”
线索!时隔多年,来自至亲的线索!沈青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膛。昨夜的疲惫与心累在这一刻被强烈的希望和激动冲刷殆尽。
萧景珩的眼神也瞬间锐利如鹰隼:“指向哪里?能解读吗?”
沈青黛再次仔细审视着那浅淡的刻痕,手指沿着其走向缓缓移动。那痕迹蜿蜒曲折,最终指向假山底部一块看起来与周围浑然一体、但似乎又有些松动的大石。
“是这里!”沈青黛指着那块石头,语气无比肯定,“这刻痕的终点,指向这块石头下方!这很可能是一个入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心。沈家废墟之下,隐藏着沈家先人用秘法留下的线索入口!这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是洗刷沈家冤屈的铁证?还是揭开玉髓案更大阴谋的钥匙?
萧景珩毫不犹豫,沉声道:“退后。”他蹲下身,双手抵住那块大石,运力于臂,沉稳地尝试推动。
沈青黛紧张地看着,屏住了呼吸。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洒落,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废墟之上,荒草萋萋,而在这片死寂之下,一段被尘封了太久的真相,似乎正等待着他们的开启。萧景珩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块巨石,终于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移动了。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尘埃气息的气流,从露出的缝隙中涌了出来。
萧景珩从怀中拿出两个火折子,递给沈青黛一个。
“沈姑娘,拿好。前方一切未知,你现在上面等着,等会再下来。如果有什么不对赶紧跑,回去找贺遥。”
沈青黛将火折子点亮,微弱的光芒点亮着前方的道路。这密道似乎并不深,就算跳下去想上来也并不困难。只是多年过去,不知道沈家想要保护的东西还在不在。
“好,殿下小心。”
沈青黛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还是有些担忧。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小心。
萧景珩将火折子叼在嘴里,双手撑着两边的石头,缓缓进入密道。
成功下来后,萧景珩点亮火折子,环顾四周。他似乎处在一条密道的中间,前后两段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确认下面没有危险后,萧景珩示意沈青黛可以下来了。他将火折子放在一旁,照耀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沈青黛从上面看清了下面的情况,将火折子收好,学着萧景珩那样,双手撑着石头,准备往下跳。
只是沈青黛忽略了二人之间的体格差异。沈青黛还没调整好下落的姿势,手就有些撑不住了。
正当沈青黛以为自己要摔下去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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