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入职第一天领导都没有给自己安排固定的工位开始，沈汇就应该猜到这工作不太妙。
但是，自己考上的无限流编制就是自己拉的屎，再臭也得装作很香地吃下去。
讲句难听的实在话，将死之人也没有那么多，猝死的、车祸的、绝症的……市面上有那么多重生app和重生系统，要想让他们“黄泉逆流”app杀出重围，吸引新用户下载绑定，又要提高已有玩家的日常活跃度，上头给的指标压力是真挺大的。
现在都太卷了，“地狱重生”app是个外企，上个月却拿了流水第一，“十八层地狱”app虽然是民营，kpi完成率却高得吓人。
所以这个月，他们老牌国营的“黄泉逆流”app如果再拿不到流水第一，他们这群人本就不高的编制死工资又得降了。
沈汇就是这个节骨眼入职的，他一进办公大区就看到副本文案组和角色设计组强睁着血红的双眼盯着惨白的电脑屏，键盘声、鼠标点击声还有叹气声不绝于耳。
他领导把他领了进来，只跟他说了两句话：
“年轻人要下一线，要吃苦。”
沈汇点了点头：“是是。”
“体检报告我看了，其他没什么，你晕血吗？”
沈汇摇了摇头：“不晕不晕。”
他领导很满意，而后没再给他一个正眼，坐回工位后抬手给沈汇指了指行政组的方向，然后喝了口茶，再把茶叶啐回发黄的玻璃杯。
沈汇一头雾水，但还是冲领导点了点头，然后擦着脚步往行政组磨蹭。
行政组没人理会他，他硬着头皮打断一室冰冷的沉默：“……您好？我是……”
在门口工位上的小姐姐靠在椅背上，翻飞着手指敲键盘，血红色的长指甲和键盘短兵相接，发出清脆的声响：“哪个组的。”
“宣发组。”
“器材、天赋和身份卡领了吗？没领的话找刘姐，领了之后绑定我们黄泉逆流app，用你真实姓名注册玩家账号，一线班的考勤是按副本数量算的，每个月至少完整地下3趟副本，每个副本都要交拍摄素材和场景描述，被pass的素材过多会扣绩效，还有问题吗？”
说这一长段话最多只花了这位姐10秒。
沈汇很想让她再重复一遍，他有些尴尬地愣在那里，这姐从鼻子里喷出一股不耐烦的浊气：“你叫什么？”
“哦哦，我叫沈汇。”
于是她抬起了搭在键盘上的手，血色的长指甲划拉着鼠标，她眯着眼看着电脑屏，终于找到了沈汇的名字，一点，一拖，沈汇口袋里的工作手机震了一下。
“发给你了。”
“好好，谢谢，麻烦了。”
行政组乌泱泱坐了十几号人，直到沈汇走出行政组办公室，都没有人抬头看他一眼。
他掏出手机查看信息，在app系统后台，行政组正用一种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沈汇对接工作：
“您好新成员！欢迎加入黄泉逆流大家庭～期待您在我们app能够获得宝贵的经验与成长，我是行政组芳芳，接下来由我对接后续工作～”
然后的内容就是刚刚那位姐说的话，但佯装热情友好的夹子版本。
按照对接指引，沈汇找了刘姐，领了身份卡，用真实姓名注册了他们app，app识别他身份为“宣发组-沈汇”，然后给他分配了“不死”天赋方便他在副本里进行深入的拍摄工作。
刘姐把一台满是粘液的照相机丢给沈汇：“你自己清理一下，然后登记一下编号，上一个用它的人不太仔细，从克苏鲁副本回来就辞职了，去一线拍素材，你可以把相机先放后台系统里，拍一张上传一张，相机坏了无所谓，素材没了你就白跑副本，要扣绩效的……”
从进了公司，这个絮叨的后勤大姐居然是沈汇遇到的为数不多带有人文关怀色彩的同事，他诚恳地道了谢。
入职第二天，他领导就催着沈汇下副本。
“流程熟悉了吗？”
“熟悉了，领导。”
“嗯嗯，倒座小观音那个副本你去一趟，回来把场景描述写一下，你的摄影技术我知道，面试的时候交的作品集很不错，我看看你文字功底咋样。”
“好，什么时候去？”
他领导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去啊，马上都快零点了，你第一个月有绩效保护，趁这个时候多下副本历练试错。”
沈汇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沈汇才明白领导这话是啥意思。
一个月至少下3趟副本才能全勤，结果一个副本的时间就差不多有五天，单位发的不死天赋能让他哭天喊地、缺胳膊少腿儿但就是不死地跟完副本，直到五天拉满，副本关闭，被强制登出，只要没在副本里死，出来伤势都能痊愈，一出来就在后台系统里查拍的素材，结果能采用的不多，毕竟跟老虎屁股拔毛一样紧张的环境下，还得选角度调滤镜拍boss……最后写的场景描述提交上去领导还不满意，又得一遍遍改，改了没两天，又得下副本。
窒息！
倒座小观音是新推出的副本，奖励高，中式恐怖，多触发，分阵营，没有追逐战，很适合新来的沈汇，但他入职第一个月跟这个副本死磕了三遍才交出一份让领导满意的稿。
过第一遍的时候，他代入感太强，进入副本的仪式感和伪装成玩家搞组队、透底、心理战让他在副本还正经做了两个任务。
结果他当晚在农户睡得太不设防，半夜被点西方邪术技能的玩家薅起来打了穿刺生钉，整个人被钉在长钉上，横在那缺德玩意的房门前当门闩，给他挡灾。
那缺德玩意还有个队友，对另一个玩家做了同样的事，那个倒霉蛋当时就咽了气，瞪大了眼、满身满脸是血，那血顺着钉底往下流，流到石砖地上竟然往里渗，不再向远处蔓延，像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痛饮人血。
这画面挺震撼，应该很有宣传效果，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录一段，但是那人打穿刺的技术太粗暴，对面那个几乎像个歪脖子树，这种画面不符合沈汇的艺术审美。
所以沈汇最后的敬业，在他选择登出副本前，留给了自己的相机。
疼得撕心裂肺的，沈汇还是掏出相机对着自己身下流出的血拍了一段，他被钉子穿了脑袋，没法低头，只能凭感觉把镜头对着地面，将这作为他对自己考上编制后接的第一份工作、最大的爱岗之心的体现。
虽然他的心已经被捅了个对穿了。
结果最后那缺德玩家以为自己发动什么技能，一巴掌把自己相机拍飞了，登出游戏回到单位找刘姐领新器材的时候，沈汇还气得心肝脾肺肾全在疼，他认定是那个缺德玩意给自己生钉的后遗症。
“哎呀很正常，你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及时保存然后登出副本就行了，要去一线的岗位不多，你们宣发确实是最辛苦的，现在知道了吧？最危险的不是咱们单位设计的副本，最危险的是其他人。”
他人即地狱。
但是上头一句话，地狱都得下啊！
第一回下副本，连小观音都没见着，沈汇最后及时保存，好歹是拍到了自己的死状，但也没有别的素材了，所以他一拿到新器材，零点一到就又急吼吼进了一轮倒座小观音副本。
这次他非常苟，任务也不做，剧情也不推，npc一个都不搭理，队也不组。
他们单位为了防止内部人员对外向玩家贩卖副本情报，文案组和设计组的那群人几乎人人头顶一个摄像头，单位内部严打，宣发组作为一线且唯一对玩家的官方情报出口，更是被严格管控。
在下副本之前，为了确保体验真实动人、素材身临其境，沈汇除了副本名字，其他什么情报都没有，同时为防止工作人员在副本剧透牟利，在完整跟完五天的副本后，无论素材拍得如何，副本都会永久对该宣发成员关闭。
所以素材拍不好，副本也跟完了，等于白浪费五天时间，等于扣绩效。
沈汇坚定了眼神，无论如何都要拿到完美的素材照片！
所以第二轮，他沉默寡言，死了人，他出现，偷偷拍照片，有鬼，他出现，偷偷拍照片，到最后，观音流下血泪，背身倒座，村民们还死性不改，选择不同阵营的玩家们对峙着，此刻行迹诡异、狗狗祟祟的沈汇找到了绝佳的角度：两边对峙的玩家纷纷亮出了线索、底牌和天赋，而中央倒座的观音背身不看人类的斗争，只流下悲悯的血泪，哀叹众生不肯回头……
按下快门那一瞬间——
之前，观音的手断了，整石打的一块雕塑，也许是因为投放进副本的时候遭遇了暴力物流、也许是因为经过了玩家的武斗火并斗法……
总之，沈汇好不容易苟活到第三天，憋出一个能上封推的素材，就这么被其他因素毁了。
沈汇直接跑去了一个玩家看不到的角落，登出游戏，杀回单位。
刘姐那边，设计组的雕塑师陈孟怡也同步收到了这个纰漏，副本内的玩家还在分析观音断手的深意和典故，陈孟怡杀到刘姐那边：
“姐，那个断手的胶不牢啊，我粘了怎么还断了啊，你别贪小便宜进那些个杂牌胶了！”
“小陈啊，你什么胶都粘不了那么大的石雕啊……”
陈孟怡任务也重，雕到一半整块的石雕居然开裂了，从头赶工又来不及，这才跟领导商量出这么个法子。
沈汇站在旁边，听完之后气得眼前都明暗不定的，尤其是刘姐还热情地问他：“小沈怎么又回来了？这次也不顺利吗？先休息休息吧！”
……
第三次，下副本，小观音。
沈汇苟到第二天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上一轮次副本的玩家都比较社畜，各自推各自的线，拿别人命去探路的缺德损色玩家也有，但沈汇不是那个被选中的倒霉蛋。
但这一次，队伍里有个排名比较高的小玩家总是看他不爽：
“你这是消极游戏！阵营副本都像你这样还怎么玩？”
不止是沈汇，那些个不把别人命当回事的缺德损色也被他骂了一通。
桀骜的少年绷着青涩的脸，眼里满溢出清澈不掩饰的愤慨，赤诚未被磨损，蔑视一切黑暗。
“不把你们的天赋和技能用在正途上，就算熬过十重天灾级别的副本，回到人间也是苟且偷生！”
其他玩家脸色都不太好看，沈汇却目露羡慕，直勾勾地盯着他。
脑瓜子转得快，技能和天赋也很牛，探索型加点适合这个副本，而且三观正！
“你你，你看我干嘛！我说你消极游戏说错了？”
“不，也没错……算我求你了！小孩哥！让我跟你组队吧！”
“……啊？”
谢谢小孩哥，顺利熬到第三天，重回祠堂，沈汇眼都熬红了，他盯着经过紧急修复之后的观音手，对进入阵营pk阶段的所有玩家大喝一声：
“都别说话！”
掏出相机，撅起屁股，everybody登场。
咔嚓。
很好，暗金滤镜配合上仰视角拉出的黄金分割线，将画面中心的观音背影衬得寂寥无奈，慈悲的莲座上有几滴血，那是观音的血泪，玩家们分列两边，有的暗中打量，有的无声仰望，有的低头沉思，小孩哥好奇看向了镜头。
“你干嘛呢？”
行了。
这张素材沈汇很满意，没再搭理那小孩，沈汇径直离开祠堂，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登出游戏，沈汇回了单位就做场景描述报告去了。
结果，那个很少正眼看人的领导，步伐铿锵、怒目而视、嗓门冒火地把沈汇狠狠骂了一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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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三入小观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