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荒废的蝶都歌剧院里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外面呜咽的风声,沉重的死气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幕布升降台后方,苏时手握格洛.克.枪,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身后的少年对着掌心哈着热气。
苏时将余光瞥向他,“淮景,怎么样了?”
秦淮景瞥向膝盖上危讯仪,道:“污染值37.2,在安全阈值内。附近暂时没有异形。”
苏时漫不经心道:“嗯,做的不错。跟过来吧。”
“嗯!”秦淮景迅速蹿起。
苏时走过窗边,几片红雪飘落他的肩头,衣料顷刻酸蚀数个小洞。
他停住脚步,抬头看向血红的天际。
十五年前,一场红雪席卷了诺尔维亚城,随后各国接连监测到异形「蚀」入侵的迹象。
这些异形大肆释放精神污染,越来越多的感染者沦为宿体,其余人类被迫搬迁逃亡。
那一年,半城人没能看见来年的春天。
但还有万分之一的感染者能够在生死关头觉醒异能,这些人会被秘密招募进超灵体研究所,负责缉杀异形,维护人类安全。
苏时和秦淮景正在其中。
那时候红雪尚不长,顶多三四天。可这回红雪已持续两月有余,明明是正值深秋,却冷如腊月寒冬。
苏时感叹道:“哎,要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怪物就好了。说不定你还能接着上大学。”
“是啊……”秦淮景眼眸黯了下去。
如果能够解决掉母种蚀,便不会有那么多人颠沛流离了。
可在基地六年,他们甚至连母种的影子都没寻见,只有一堆冷冰冰的监测数值和指数增长的死亡人数反复挑衅。
苏时姿态慵懒地倚靠着墙:“算了,不提这个。小景,你来基地半年,觉得咱们基地谁更厉害?”
苏时的瞳色很浅,眼角那颗小痣衬得双眼格外勾魂摄魄,笑起来时好看得有点不大真实。
“自然是苏前辈!”秦淮景抬起头,眼前一亮,认真比对道,“还有我哥,但……我觉得还是苏前辈厉害一点。”
“苏时少挑拨离间,我听着呢。”
危讯仪那头传来秦队冰冷的声音。
苏时:……
秦淮景对着危讯仪赔笑道:“哥,快去忙吧。我们都开玩笑的。”
“嗯。苏时你小心着我弟。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仔细我扒了你皮。”
苏时懒懒道:“知道了,肯定一根毛都伤不到,你老人家忙去吧。”
那头嘈杂的声音渐弱。
苏时低声笑道:“行了,你哥倒真挂记你。你小小年纪也少拍点马屁。淮景,你眼睛都快长我身上了,快盯着危讯仪吧。”
被他这么一点,秦淮景不自然地低下头:“喔。”
没过多久,他猛地抬起头:“异形进入视野范围了,数值突然飙到最大值了。前辈你看!”
这还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怎么回事。
苏时摩挲枪套的指腹一滞,迅速接过危讯仪。
不待反应,两人视线所及之处突然堕入无际的黑暗。
一声凄厉苍朽的“吱”毫无征兆地从最远处舞台上的钢琴琴箱深处蹿出,登时划破了静谧。
可整个剧院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吗,还能有谁在弹啊!
“前辈。”
“苏前辈?”
“苏、苏苏前辈……”
秦淮景哀嚎着摸索着,苏时感觉他都快急哭了。
“就在你旁边呢,不用叫魂了。”苏时按住了他的肩膀,无奈安抚道:
“别怕,继续听。”
若有似无的歌谣从四周传来,时而像女人低笑,时而又像婴儿啼哭,一声又接着一声:
月光光、心慌慌[1]
别忘了锁好门
雪人要乖乖躲好
不哭也不闹
听到苏时的声音,秦淮景发抖的身子才镇定许些:
“前辈,这东西是幻蚀吧。”
苏时赞赏地点点头:“运气真好,第一次执行任务就能碰上大家伙。换平常我都碰不见。”
幻蚀,是指异形或感染者成为异形后,以该地点过往为蒙版,拟态为这里曾经出现过的元素,普遍与现实别无二致,但攻击却是非同小可。
而且这个拟态着实惊悚了些。
该不会……这个异形就是要找的母种蚀吧?总不能这么巧合吧?
秦淮景欲哭无泪:“前辈,不、不要说了。”
苏时搭上他的肩,一派云淡风轻:“建功好机会。去吧。”
“那,我来试试。”秦淮景鼓足勇气道。
不等苏时回答,周遭逐渐充盈起淡青色的荧光小球,每个小球如同一张胶卷,储存着曾经这里人们的过往。
他想用异能唤醒这些被异形附身的人原有的理智。
但好像……
苏时嗅到了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不行,赶快回来!”意识到大事不妙后苏时的眼瞳骤缩,他试图把秦淮景抓回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诡异的童谣开始以难以预料的速度贴近:
雪人雪人不听话
歪歪扭扭好滑稽
两个雪球滚成手
砍掉手脚当眼珠
雪人雪人
你为什么不回家
忽然童谣停止了,“咯咯咯”的笑声传入耳畔,秦淮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原本在身边的苏时莫名又消失了。
秦淮景声音更弱了:“……苏前辈?”
没有回应。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刚想开口问些什么,突然,一双空洞的眼眶闯入了他的视野!
裂口少年的脖颈“嘎吱嘎吱”地转动半周,用破损的喉咙问道:
“请问,你、是我的、雪人、吗?”
万籁俱寂。
若祂是左右转动半周还好说,偏偏那双眼是慢慢从下面来瞅他的,笑容从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头盖骨倒悬在脖颈上。
秦淮景吓得惨叫:“鬼啊——”
下一刻,那张嘴迅速扩张,径直咬向秦淮景的脖颈!
刹那玻璃四处飞溅,秦淮景的左眼镜片震碎,看到来人,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前、前辈,原来你在啊……”
幸好,那双力大无穷的嘴只落在了秦淮景的身侧,并没有对他有实质性伤害,但还是把厚厚的大理石地板咬穿了。
“啊呀,居然饿成这样了。真厉害。”
苏时感叹完,松开了秦淮景的后衣领。
还得是自己反应快,差点就得没法跟秦队交代了。
对面的裂口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旋即再次遁入黑色迷雾消失不见。
那异形幻形的模样不过只是个少年,怎么速度和手劲如此不符合常理?
秦淮景好不容易扶墙起身,担心地问道:“前辈,接下来怎么办?”
苏时挡在他身前:“目前不需要你,站在身后吧。这里异形不能净化,还有我呢。”
秦淮景缓缓舒了口气:“好。”
倏地,一股莫名的压制力量降临,他错愕地看向上空。
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置于一片混沌,周围的景象如画布般徐徐展开。
整个剧院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压,原本立体的钢琴、幕布与座椅正以诡异的速度贴合地面,在二维平面上被降维、无限拉长,色彩也变得像油画浓烈得诡异。
“这就是维度坍缩?”
他尝试着触摸画面上的聚光灯,或者说是从地面和墙壁延伸出来的光带,光亮下异形根本无处遁形。
画面中昏黄灯光晃荡,苏时从二维阴影中现身,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雪人,你还我小雪人……”
裂口少年眼睛透出森然的幽绿,他嘶吼着朝苏时逼近。
看来还是不死心。
苏时倚在满是铁锈的铁架旁,修长的手指摸向腰间的枪套。
“喜欢吓人?”他随意握住枪身,漫不经心地抬起眼。
千钧一发之际,苏时眸底原本的散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锁定猎物般的冷芒。他猛地抬手,将枪口稳稳对准幻蚀,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子弹猛地贯入那裂口少年的胸膛。
刹那鲜血飞溅、光芒大盛。
幻蚀行动停滞,身形开始瓦解,如碎镜面般淡紫色的碎片缓缓飘落。
世界恢复了原始的样貌。
苏时将手枪收回身侧,飞身走出二维平面。
他看向秦淮景那边,和颜悦色道:“看什么呢?”
便见秦淮景随手碾碎飘落的碎片,奇怪道:
“是鳞粉,还真是蝴蝶。”
“是幻蝶蚀。”苏时回答。
这类蝶是幻蚀的一种,喜欢在异形聚集的区域,通常在哺乳动物的血液或者潮湿的地方产卵,蛹产生物质会导致红雪,所以红雪是异形出没的风向标之一。
“记起来了。我哥说过,附近的怪物全部消亡时,红雪也会停止。”
秦淮景朝窗口偏过头,心里不由得发毛:“但红雪好像并没有停啊,前辈。”
之前危讯仪差点爆表的数值,意下所指应该不是方才那个异形了。
如果说幻蝶蚀会吸收强大异形逸散的力量挪为己用,那刚才表现出来的强大咬合力与速度也说得通了。
那么,真正的怪物恐怕就在——
“前辈!小心身后!”秦淮景忽然喊道。
苏时闻言脚尖轻点地面,侧身急速后撤,数道黑影将将擦着他的面门而过。
“砰、砰、砰!”
秦淮景双手握枪,一连数发子弹下,幻蝶蚀登时爆炸。
闪烁的紫色鳞粉登时从苏时身边弥漫开来,苏时迅速避开眼,可依旧不免有鳞粉进入。
骤风吹动幕布,红雪飘进窗内。
两人前后配合着躲避攻击,身上都挂了几道彩。
“前、前辈……”秦淮景道。
苏时不解。
“那、那儿。”秦淮景颤抖着手,指向了苏时的背后。
“什么东——”苏时随着他手的方向挪过眼。
便见他的背后,有六条人类肢干从鳞粉中钻出,拼凑成三对畸形的长足,眼睛如恶疮般从蝶翼中密密麻麻的暴突而出,像是蠕动的蛆虫彼此推搡扭动。
新生的幻蝶蚀就诡异的伏在地上,由大肠构成的口器贪婪地吮吸红雪水与方才怪物尸水交汇的液体,每次吞咽都伴随着肠壁剧烈蠕动。
“……”怪不得秦淮景反应这么大。
饶是苏时早就免疫了大部分精神污染,也差点没忍住干呕的冲动。
紧要关头,他的异能竟然完全施展不了。
眼前景象开始天旋地转,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苏时一手撑住地面单膝跪地,尽量慢慢喘匀气息。
他仰起头,混合着鳞粉的红雪飘落在钢琴上的檀木盒子,几十条的幻蝶蚀幼虫从木盒表层钻出。
原来幻蝶蚀的幼卵就在鳞粉里!
“苏前辈?”秦淮景本能着想去查看他的情况。
“不要过来。”
苏时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虚弱地对秦淮景道:
“不用打了。淮景……去把窗关上,不要让红雪进来。”
“我知道了。”秦淮景纠结地后撤了几步,拖着越发沉重的腿跑去关窗。
真听话。还真是从来不让人操心。
看着那道愈远的背影,苏时欣慰地笑笑。
就在秦淮景的手快碰到窗户之时,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炸开。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强光将原本昏暗的剧院照得如同白昼。苏时手里还攥着震爆弹的保险栓。
震出窗外的瞬间,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苏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钢琴上,鳞粉大面积散逸开来,新孵化的幻蝶蚀如蛆附骨地朝苏时扑上去。
苏时怀中的危讯仪撞落了琴箱上的檀木盒子,危讯仪自动响应应急系统,拨通了基地的援助电话:
“苏时、秦淮景。收到请回复。”
“你们是遇到危险了吗?”
“可以听到吗?喂?”
无人应答。
……
不知过了多久,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那个不大显眼的檀木盒子顶出了一条细细的触手。
有只很小很小的黑色小章鱼试着往外挪动,经过多番尝试,终于把整个身体露了出来。
四周新生的幻蝶蚀还在吮食着盒子上的雪水。
“叽?”祂不解地碰了下,脑袋上眯着的红色眼珠微微转动。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鸣,附近成团的幻蝶蚀没等逃离便溃散为腥臭的齑粉。
“叽。”小怪物嫌弃地缩回触手。
一阵死寂。
紧接着,小怪物似乎是嗅到了活人的香甜气息,祂有些好奇地一点点挪去。
苏时倒在钢琴的正下方,双眸紧阖,气息已是十分微弱。
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肋骨处延伸到他的背脊,附近还有极不显眼的三个小窟窿。
小怪物像是耗尽全部力气般,用触手虚碰了苏时背后一小滩尚未干涸的血液。
很快,原本干瘪的八条触手逐渐饱满、慢慢伸展,祂也不再奄奄一息。
一只猩红的竖瞳缓缓睁开,诡谲又迷幻。
恢复了大半生机的小怪物歪着头,盯着最后一点血渗透进大理石地砖的缝隙,或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转向奄奄一息的苏时,看了好一会儿。
触手轻轻戳了戳苏时的脸。
但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叽。”
竖立的红瞳中流露出无比困惑、遗憾惋惜的神色。
“滴滴滴。”
危讯仪上再次发出警报。
或许是嫌弃警报声刺耳,小怪物的触手囫囵卷住了那只危讯仪,把它压在了檀木盒子下面,紧接着又把盖子合上了。
警报声是消失了,但危讯仪那头突然开始嘈杂:
“有苏时的具体位置了吗,查叔?”
“安雅,快去把秦队叫来,快!”
小怪物:?
“嘟、嘟嘟——”
还好,令人讨厌的嘈杂声也消失了。
祂极其舒坦地眯起眼,重新折回苏时那里,尝试许久终于发出几个生涩的音节:
「Su……」
「Shi?」
【1】歌谣改编自《夜哭女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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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蝶都剧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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