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战圣佛于夜色中在无人公路呼啸狂飙,敞篷模式下,烈风将霍宁憎击打得几乎窒息。
他知道今天银袍下的人不是真的俞总,但真正的俞总通过那块电子面罩传达了意思——就两个选择,要么奉上他自己的尸首换造血剂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要么把尘微送回惟谷,且必须解除封锁程序,否则不接收。
斗战圣佛大半夜刹停在北青萝高中宿舍区,他面色森冷冲进宿舍,值班人员被他带出的冷冽寒气震得退避三舍,只敢远远坠着。
“唉唉唉???霍宁憎你干什么???”
裴绍意被一把从温暖的被窝直接拎到训练场,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整个训练场灯光大亮,所有训练设备启动,他被一脚踹上跑道。
“十圈。”冷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回荡。
裴绍意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就正常上课训练,没多耽误,还以为霍宁憎是突击检查他训练情况,看他有没有因先前受伤找借口偷懒。
“跑就跑嘛,凶什么?”他嘟嘟囔囔跑起来,“大半夜的犯什么病?”
刚跑几步发现霍宁憎竟追上来跟他一起跑,好胜心驱使他迅速进入状态。
霍宁比他早一分多钟到达终点,他刚冲线比先前更阴郁的声音降下。
“11分18秒,不合格。”
这成绩已经是整个高中第一!裴绍意差点骂出声,结果气都没喘匀立刻被拉去难度最高的千米障碍训练场,这是飓神特战队专用,裴绍意这种高一学生还没接触过。
他瞪着双目站在入口:“你疯……”
话还没说完就被摁着脖颈押进去,霍宁憎像先前一样跟他一同进行障碍训练。飓神特战队的最高领导自然是如鱼得水,仅二十分钟就走完所有项目,之后立马掉头揪起还在三分之一处挣扎的人声音愈发冷硬:
“不合格。”
裴绍意一阵头晕眼花,他第一次走飓神特战队的训练场,以前那些被他吐槽的非人学生训练场突然就显得不值一提。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又被拽去了射击场——飓神特战队狙击手专用射击场。霍宁憎直接把难度开到最高级,靶是速度最快的动态靶,同时射击环境模拟恶劣天气,风雨雷电交加的那种。
护目镜和狙击枪被扔进他手里,他们两人站在相邻的狙击位,霍宁憎一言不发就开狙。这是抢靶训练,总共三十靶,靶心命中率高的获胜。
裴绍意做好狙击姿势刚开出第一枪的时候,霍宁憎已“砰砰砰”开出五枪,枪枪正中靶心。他偷瞄了一眼隔壁的人,倾盆大雨将霍宁憎从头到脚浇灌,电闪雷鸣一波接一波,他对这些视而不见,冷峻的目光只专注在靶上,一枪接一枪,扳机扣得丝毫不卡顿。
不正常,这人今天绝对不正常。
正当裴绍意愣神时,霍宁憎已命中所有剩余的靶。
“不合格。”
他声音又沉郁几分,像暴风雨来临之前闷沉压抑的天。不祥预感刚刚降下,裴绍意后脖颈一紧,又立刻被提去了格斗场。
霍宁憎依旧没给他任何缓息机会,还没在格斗台上站稳,一拳已呼过来,好在裴绍意反应快堪堪避过这一击,并迅速翻身反击。
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在你来我往中水珠飞溅,霍宁憎下手一点没留情,没过几招被折腾得精疲力尽的裴绍意被狠踹中后背的脚踢趴下。
“起来。”
霍宁憎冷沉的声音如重鼓锤下,裴绍意怒火直窜天灵盖,他撑身而起猛地扑过去,像头被激怒的牛。
然而即使他拼尽全力也不是霍宁憎的对手,硬挺了十分钟,还是被霍宁憎一个扫堂腿踹得重撞上墙,眼前一暗滑跌下去,浑身一阵麻软。
“起来。”
霍宁憎喘着粗气,激烈运动带出的热量让他湿透的身体冒出丝丝白气,出口的话却似来自地底阴寒。
裴绍意被揍得浑身剧痛,尝试爬起来却膝盖发软又一下趴跌下去。带着如火山海啸般猛烈怒气的手霎时冲来狠狠揪住他脖颈,另一只手扬着巴掌重重呼下。
“你这种水平我怎么放心把……”
怒吼和几乎打到他脸上的巴掌同时夏然而止,只剩脖颈被勒得窒息。
裴绍意觉出不对劲,霍宁憎今夜判定合不合格似乎都是按照他最高成绩的标准来的,而直到他毕业这么多年,还无人打破他记录,用这种标准突击检查未免太高了。
且他今天跟自己一起训练,似乎并不是真的要训练,更像是……裴绍意想了下,发泄,对,他在发泄。
“你怎么了?”裴绍意试探问。
脖颈处陡然一松,眼前人风暴肆虐的气场跟着倏然而散,高大的身体瘫坐下去。
“对不起。”
他头颅低垂,像走投无路的丧家犬。
直觉告诉裴绍意能让霍宁憎颓败成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是……”他心脏发紧,“尘微哥出事了?”
五分钟后,听他说完事情始末的裴绍意跟他瘫坐在一起沉默。
死气沉沉的沉默被叶棠茗的电话打破,说尘微又出新状况,霍宁憎猛地站起就往门口狂奔,裴绍意紧跟其后。
“我去看看尘微哥。”
“不要。”霍宁憎脚步一顿,微偏头道,“他在你面前一直是哥哥的形象,不想让你看见现在脆弱的样子。”
裴绍意僵在原地眼眶红了,愈发模糊的视线中,霍宁憎身影迅速消失。
“怎么回事?”霍宁憎推开卧室的瞬间带出一阵急风,他怕尘微看见自己那副狼狈样,在赶过来时已经在车上换了备用衣服。
“唔……”
尘微蜷缩在被子里浑身颤抖,他被病痛折磨得又瘦了,把自己抱做一团时只把被子供出一个可怜的小包。
“出现了新症状,只要醒着就会浑身剧烈疼痛,从发作到现在已经疼晕过去三次了。”叶棠茗望着监测仪上飙升的疼痛指数一筹莫展,“但他的身体受不住止痛药的副作用,只能自己熬着。”
霍宁憎缓慢点头,声音很轻:“都出去吧。”
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坐上床把尘微抱入怀里,尘微因疼痛引发的小幅但高频的颤抖蔓延至他全身,仿若被高伏电击持续鞭笞,无数根燃着火星的针灼刺他每一寸血脉。
“疼……霍宁憎……我疼……”尘微颤巍巍虚弱呻/吟,人是迷糊状态,但突然浓烈的混着黑咖的硝烟味让他潜意识知道谁在身边。
“我在,微微,不怕。”霍宁憎忍着肝肠寸断的痛亲吻怀里人,尽管知道这样的安慰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这是眼下唯一能做的。
七岁那年的血夜之后,他第二次体会无能为力的绝望。
刚刚还喊着疼的人突然没了动静,苍白的嘴唇无力微张,眼皮都未能完全合拢,留出一抹虚软的白,已然是又痛昏过去。
霍宁憎难以想象这种煎熬有多让人生不如死,他觉得自己正被困于一条暗黑的隧道中,前面有两条路。
两条都被标记“错误”的路。
尘微被持续疼痛折磨得晕晕醒醒状态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终于有所平复,智能仪器监测的疼痛指数恢复正常。
霍宁憎一直把人抱在怀里,都没怎么合眼。他能感觉到,尘微只有在他怀里时,会安稳稍许。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尘微身体各项机能越来越差,导致他自主呼吸能力大幅下降,也无法维持内循环系统运行,为了保证摄入充足氧气必须戴呼吸机,但被抱的姿势不利于气管畅通,平卧位最佳,霍宁憎只能守在床边握住他的手,撑不住假寐时就趴在床边。
精神稍微好些的时候,尘微会和霍宁憎说说话,哪怕说得再慢再轻,霍宁憎都会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听,而后温柔回应。
然而往往说着说着人就体力不支昏厥过去,他们已很久没有过一次完整对话。这种情况还在恶化,尘微说的话越来越短,陷入昏迷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尘微床边醒来,霍宁憎一睁眼竟发现床上人正凝视自己,他瞄了眼智能监测仪数据,尘微已醒了近四个小时,打破了他一周以来的清醒时间记录,此时还正值深夜。
“怎么不睡?熬鹰呢?”霍宁憎轻笑道,捏了捏他手指。
尘微张了张嘴,缓慢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发出微弱的声。
“我不敢……我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只能……永远……留在今天了……”
霍宁憎几乎咬碎自己的牙,才将气势如虹的创巨痛深转换为安心落意展现在尘微眼前,他大掌将那只皮包骨的手包裹得密不透风。
“别怕,微微的明天,霍爷替你守着。”
尘微手指在他温热掌心轻轻勾了勾:“想……喝奶茶……想……去看海……”
“好。”霍宁憎的柔吻落在他额头,“我来安排。”
尘微轻眨了下眼,似乎有些愉悦,也终于安心入睡。
第二天醒来时他看着精神不错,甚至能自己坐起来,但没有人敢掉以轻心,他们不敢提及那个叫“回光返照”的词。
霍宁憎亲自为他穿衣服,想着海边风大,从头到脚给裹得严严实实。而后将人抱上轮椅,把便携式呼吸机的鼻氧管仔细插入他鼻间。
他的身体状况不能出星,霍宁憎挑选了一处距离风景都适宜的本星海域,并提前做了清场,医疗团队带着设备随行。
推着轮椅在沙滩上慢慢行进,太阳还没露头,天边已被渐变橘黄暖光层层晕染,连带着海水都铺开大片的橙蓝。
到达看日出最佳点后,霍宁憎控着轮椅停下,拿出轮椅椅背后挂着的保温箱里的奶茶塞进尘微手中,而后蹲在他面前。
尘微如镶碎钻的浅灰色眼眸被朝阳的霞光万道映得熠熠生辉,病气被照射得消失殆尽,霍宁憎突然回忆起在M.拾欢和尘微重逢时的场景。
“好看么?”他问。
尘微捧着热奶茶轻轻点头,他眸光寸寸下落,从远方日出落到霍宁憎脸上。
霞光和渐升的太阳被浓密睫毛遮了大半,万丈光芒似被阴霾压碎,无端生出幽深凄哀来。
霍宁憎拇指抚过他睫毛柔笑:“没你好看。”
尘微缓慢抬手小口嘬奶茶,自从没输造血剂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喝,所以有些贪婪地多喝了几口。
霍宁憎知道他身体情况不应该碰这些,但看着他满足的神情,实在不忍心夺走那杯奶茶,只是温声劝慰:“再喝三口,我们就不喝了,好不好?”
尘微听话地真的就再喝了三口,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霍宁憎也凑上去缱绻舔舐。
“借你一点甜。”他重新蹲下,抬头深望进他眼底。
“霍宁憎。”尘微缓慢而有些颤抖地抬起右手捧住霍宁憎左脸,“我爱……”
“不许说。”霍宁憎捉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故作生气轻咬他指尖,“不许把这句话当遗言说。”
尘微便笑了,投射在眼眸上的阴影越来越深,直至眼帘完全闭合,笑意散尽。奶茶自他手中滑落,浅咖色液体溅了一地,向前软倒的身体被霍宁憎稳稳接住。
浅淡的百合香被海风卷得七零八落。
夜色浓稠,不见星月,霍宁憎在阳台上烟一根接着一根。
“少抽点吧。”刚从尘微房间过来的叶棠茗劝道,尽管知道没用,顿了顿,她哀惋开口:“他已陷入深度昏迷,直到……”她没将那个万分忌讳的字说出来,“都不会再醒来。”
“现在已到最后一个阶段,他所有的感知包括听觉味觉嗅觉视觉都在逐步丧失,缓解治疗手段所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现在体温为36℃,但仍在持续下降,他身体虚不受补到连营养液都无法正常吸收了,最迟后天,再晚,再多造血剂也没用了。”
“是生的囚禁,还是死的自由。”她呼出口自肺底抽出的气,“霍爷,你必须做出选择了。”
霍宁憎将手头的烟一口吸尽,浓雾模糊了他的脸,叶棠茗透过白雾见他笑了一下。
“远跖星最灵的神庙在哪?”他问。
凌晨12点,远跖星公认最灵神庙所在的山的山脚下,立着一位戴黑色鸭舌帽的人,他面前是三千三百三十三级台阶,相传若是一阶一磕跪到神庙里,可以求得受最高神明庇护的平安符一枚。
噗通——
只跪过自己家人和南宫衍墓碑的膝盖磕在第一级台阶上,没有任何防护。据说不防护自己受的痛越多代表心越诚所得到的庇护神力就越高。
双手合十拜三拜头点地一个头才算磕完,磕完后必须起身跨到第二阶重新下跪,三千三百三十三级就得这样磕三千三百三十三个。
暗夜下的阶梯没有灯光,偌大山林间,这道平时威风凛凛的高大身影变得渺小孤寂,却认认真真将每一个头都磕得极其到位,尽管超过一千级后每磕一级都会留下他膝盖和额头的血痕、起身时都不太站得稳了,却依旧没怠慢一丝该有的动作。
六个小时后,日出时分金光普照,他磕完最后一级,刚站起来的刹那他一阵头晕眼花差点栽倒,幸好扶住了手边的门柱。只稍微喘了两口气,便踏入神庙。
如愿得到那枚指甲盖大小、多花钱选的能够永久保存的纯金材质平安符后,他正准备出门,余光被左侧一面墙吸引,他望过去——
是一面名为“罪孽转嫁”的墙,旁边挂着一些套牌,每套套牌由两块木牌组成,一块红色一块金色,被红金相交的绳子串在一起,根据旁边的说明,只要分别在两块木牌上刻上名字,金色木牌上的人毕生所产生的罪孽都会转嫁到红色牌上的人身上,自此金色牌上的人将无罪一身轻,顺风顺水,长命百岁,而被转嫁的人需承担双份业障,些辈子赎不完的罪下辈子继续。
前提是刻牌子的人必须是被转嫁的那一个心甘情愿下刀。
高大却踉跄的身影已离开,来神庙祈福的人熙熙攘攘。原本空空荡荡的“罪孽转嫁”墙突然多出一套牌,金牌上刻有“尘微”二字,红牌的三字则为“霍宁憎”。
晨风拂进神庙,撩得整面墙上唯一套牌碰撞得当啷一声响。
霍宁憎那双向来只会握抢的手正一针一线缝着尘微衣领内侧,那里面有他刚刚放入的平安符,他缝得不大好看,却在收针时将线头系成蝴蝶结。
而后坐在床边,凝望了床上人许久许久。
柔软的吻覆在百合印记上,他双目深阖。
微微,恨我吧。
起身出门,椅靠冷硬墙壁,他拨通谭丞电话。
“明天,准备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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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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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错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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