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屏幕里反复播放尘微在“M.拾欢”会所看见晴妈被抬出、质问霍宁憎的录像,脱去银色外袍的俞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像是欣赏观察同病相怜的人,又似乎在享受尘微失控疯狂、悲痛欲绝反应。
“迷茫,愤怒,痛苦,无助。”他共情般评价尘微状态,挂着了然于胸的笑,“被自己信任的人算计是不是心如刀割般的疼?”他目光随着下移冰冷,落在面前特制休眠舱内,“可是那些伤害你的人啊,他们自己是不会痛的。”
舱内没有心跳的人白着面色安静躺着,如几十年来一样,他说再羞辱的话,始终一言不发。
关掉屏幕,他站起来,拎起水壶浇一盆放在舱头金银相间的忍冬,顺道给谭丞发了条消息。
[想尽一切办法,务必让尘微继续留在霍宁憎身边。]
“啧啧啧。”他惋惜又同情地摇头,“被迫留在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人身边。”他面上露出批发期待好戏的阴笑,“要怎么面对才好呢?反正我是无法接受,所以我当时——”
嘭——哐当!!
刚刚还在悠然沐浴水流的花朵在他重掌之下和花盆一起顷刻粉身碎骨,脆弱的花瓣被脏污烂泥覆盖。
这是他几十年来打碎的第无数盆忍冬——这种戴裕铭生前最喜欢的花。
那时候在已经被各类实验工具铺满的实验室,戴裕铭还硬找缝隙放几盆忍冬。他总忙于实验,生活其他各方面都比较随意,有的花盆直接架在机械上,看着摇摇欲坠,但偏偏将这几盆花养的娇艳欲滴,从未打碎,也从未养死。
俞总作为出世不久的纯机器人,对此行为迷惑不解,他不懂同一个人为何会有这种反差,于是直接向戴裕铭发问。
“为什么非要养花?”
戴裕铭笑得梨涡深陷,而后给他发消息,在“叮”声过后,他的全息屏幕显示一行字:
[花是灵魂的妆,我独爱忍冬。]
他试着理解这句话,内置系统告诉他,灵魂与爱是生命才有的东西,但系统没告诉他S级机器人是否拥有灵魂与爱,毕竟他是第一个,知识库里没有任何参考案例。
“我是生命么?”他用以后再没有过的天真表情问。
他的身形被制作成比戴裕铭这个创造者更高,戴裕铭放下手里的实验设备,走到他面前面抬头凝望他的机械眼,那浸在光里的温柔面孔,即使当时没用相机记录,至今仍记忆犹新。
戴裕铭的信息同时发来。
[当你懂得爱的那一天,灵魂如期而至。]
他还忙着在系统里搜索释义时,戴裕铭的下一条信息和拥抱同时到达。
[我们一起期待,好么?]
“好。”他回抱住人,读着系统给出的解释,“期待是一个汉语词语,拼音:qī dài,意思表示对未来的未知的某个时刻或者事物产生一种憧憬、向往。”
那天以后戴裕铭难得放下所有实验项目,第一次带他出去逛街。
他被带去商场买衣服,一件件试得不亦乐乎,他身材挺拔样貌俊秀,看着再丑的衣服穿到他身上竟都别有风味。戴裕铭也是第一次带人买东西,看着穿得好的一股脑全买下,最后两人实在拿不走,还是商场派专车送回去的。
接着又被带去吃饭,先是在网络找了家“网红店”,结果又贵又难吃,这是他的评价,他的味觉系统被调试得非常精准,用料食材皆能清楚分辨。
他嫌弃到眉头拧成麻花:“骗钱。”
戴裕铭在对面笑得直不起腰,喉咙间断发出轻微“哈”气声。
他主动搜“正餐不好吃怎么办?”然后去执行回答最多的一条——去小吃街。
琳琅满目的特色小吃将整条街塞满,戴裕铭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来这些地方,表现得比他还新奇,两手早已抓满吃的喝的还蹦蹦跳跳地流连于各家,动不动指着一个就回头巴巴望着他,这时他就会对老板说:“要这个,两份。”
跟在戴裕铭后面,他首次产生极大疑惑:这跟个小孩似的人类真的是科技界大佬???
小吃街足足逛了两圈,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也拿不下了,只好去湖边散步消食。
这些事在他的基础知识系统都有,也在视频中见过许多,但亲身体验的感觉大有不同,穿着新衣服捂着塞满的肚子和戴裕铭在湖边吹晚风时,他第一次露出雀跃的表情。
“没人知道我是机器人。”他忽而对着湖面迎风大吼:
“我——很——开——心——”
“啊…”戴裕铭喜形于色,喉间溢轻短的声音,冲他打手语。
[以后多带你出来,你学习能力很强,短短一天,表情语言肢体都生动很多。]
“我们是朋友。”他还牢牢记着戴裕铭对他们关系的定义,“朋友是很亲近的关系,应该有一个亲密的称呼,我的知识系统告诉我,在名字前加‘阿’是非常亲密的称呼,我以后叫你阿铭,可以么?”
戴裕铭眉眼弯弯,夜灯将他衬得像块温润无瑕的玉。
“啊嚏~”
“温玉”毫无征兆打了个喷嚏,他这才发现戴裕铭只顾着给他买衣服,在这有些寒凉的季节自己却连外套都没穿一件。
跟戴裕铭相处以来,他发现了这人在做研究、记数据时几乎不出错,生活却是个丢三落四的马虎精,经常忘东忘西,甚至有时候衣服都会穿反,他今天应该也是忘记穿外套了。
他又开始搜索“朋友忘记穿外套怎么办?”按照最热回答,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那马虎精身上。
戴裕铭下意识想还给他,而后一愣,又把外套裹回身上,打起手语。
[差点忘了,你是机器人,不怕冷。]
平时忙于研究不怎么运动的戴裕铭身体素质不算好,可能因为在外面冻得时间太久,出汗后立马吹了将凉风,半夜还是发了高烧。
他跟戴裕铭同房不同床,也不需要传统意义上的睡眠,于是总在半夜去看视频、资料等观察学习人类的相关东西。戴裕铭一开始忍着没说,还是他在看资料的时候听见那人呼吸过急,跑过去一看双唇泛白满头大汗,体温系统直接提示他戴裕铭高烧到39℃。
他赶忙按照医学知识系统的指导给戴裕铭贴降温贴喂退烧药擦汗等,一通忙下来,那人体温依旧居高不下,系统说物理降温最快,但现在怎么给全身降温是个问题,难不成直接把人塞冰箱?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低头一看,戴裕铭正抱着他手背贴在自己脸上,眉头似乎舒服得展开些。
他灵光一闪,直接上了床把戴裕铭整个人抱进怀里——没有什么比冰冷的机械体更适合物理降温的了。
怀中人的体温果然开始慢慢下降,从渐缓呼吸中也能听出也不再那么难受。
“什么时候能好?”他小声嘟囔,却把人抱得更紧。
然后他收到戴裕铭的消息:
[人生病需要治疗,机器生病叫故障,需要修理,都得有个过程。]
他不服气:“人类就是脆弱。”
在满地污泥里发了好一会儿呆,他才被无意踢到的碎片相撞的“啷当”声唤回神,自己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那些久远回忆。
回忆里生龙活虎总挂着纯真烂漫笑容的人此刻面无表情乖乖躺着,身体比他还冰冷。
他再也不必为他降温了。
***
霍宁憎疯了般找人,因为尘微开了XU1系统且刻意避开摄像头,他定位不到人也无法在任何监控里捕捉到身影。
但三小时后,他确定了尘微位置,以一种特别的方法——在某区的一家KTV,大部分包间内的监控他都能查看,唯独有一间无论如何都调不出,连何宴都没办法,要么被植入高级屏蔽程序要么被彻底损坏,联系工作人员去查看,发现门的智能锁已脱离主系统控制,他们无法打开。
凭尘微的才智,放平时绝不可能干出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他很可能被打击得失去理智,甚至人都不一定是清醒状态。
确认位置后他于十分钟内带着两名下属风风火火赶到,KTV的十几个工作人员一直恭候到门口。
疾步到包间门口站定,猛力一推,门纹丝不动。
“尽箍咒,扫描房内生命体位置。”他对全系下令。
“报告,生命体位于距离门口二点五米的东北方向,根据其他同类型房间构造,那里应该是沙发。”
霍宁憎退开两步手掌一摊,一名下属将一把刚发行的GAA66超智微冲奉上,他手一握将枪管以30度夹角斜抵住门口拉开智能消音器。
些许沉闷的“哒哒哒”声伴着火光和碎屑一同迸出,除了两名下属,其他人都吓得掩面急退。
滋啦——门锁和被打出坑的墙体脱离,拉开一道细缝。
他把GAA66扔给属下,“去处理赔偿事宜。”
属下霎时明了,一是确实需要处理赔偿,二是老板不想让人看见接下来的场景。接下枪后他立刻带着所有人离开。
把门又推开些,一阵复杂的酒味扑鼻而来。眉头刚拧起,几步远处的景象闯入眼眸,他搭着门把的手一缩。
地上散了一地酒瓶酒罐,各类酒水混杂成难以形容的颜色,摔碎的玻璃片夹杂其中,茶几上还有十几瓶未开的酒,不过也大都七倒八歪,整个场面像刚打完一仗。
尘微像滩烂泥半挂在沙发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手里抱着一瓶洋酒,里面的褐色液体还在往外流,他的白色毛衣和裤子早已被染得五彩斑斓,袖子、领口等地方还在滴水,唇边的液体胡乱挂流在下巴和脸上,本来柔顺漂亮的浅金长发也湿得脏污不已。
他从未见过小人鱼如此狼狈的模样,就连那次被下药时也没有。
呼了口极深的气,才踏着满地污秽前进。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尘微却像有所觉察,先是颤着鼻尖闻了闻,旋即皱起烦躁的眉?
“味道……讨厌……”他小声嗫嚅,抱着酒瓶子翻身背对门口,像是要逃离什么,“别、别靠近……”
霍宁憎预料到他此刻极度排斥自己,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大步一跨直接到了沙发边。可能距离太近,自己气息弄得尘微剧烈挣扎着往沙发角落缩,但看着浑身发软不太使得上力,挣扎了半天也没挪多少,还把原本抱着的酒瓶摔了。
霍宁憎扶着着他背部将人托起,或许是身体突然被触碰,抵触达到顶峰,他忽而睁开眼,但只抬了一半似乎就抬不动了,从半露的瞳孔中,能看出他目光涣散。
啪——
他大概用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将霍宁憎一把推出,霍宁憎因为酒水滑脚向后趔趄一步,“咔哒”一声将已是碎片的玻璃踩得粉碎。
尘微被反力冲得又摔回沙发上,惊恐万状地将自己抱成一团。
“可怕……”他浑身颤栗,含着惊惧
念叨不止,“霍宁憎……可怕……”
“讨厌……霍宁憎……”惧怕的情绪逐渐转变成厌恶,“讨厌、霍宁憎……”他声音里的愤怒越来越强,双手猛抱头陡然嘶吼:
“讨厌霍宁憎!!”
霍宁憎整个人一顿,睫毛在重呼吸上震颤。
他立在一地狼藉里,亲耳听那个人说有多讨厌自己。
“期待”一词释义来源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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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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