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触感,是——
丝……绸睡袍?
洛阮发白颤抖的指尖,下意识轻捻了捻覆在腰间手臂上的柔滑布料。
柔滑细腻的触感从冰凉的指尖触电般传入脑海。
随之而来的,是耳畔倾拂下来的一抹温热的呼吸。
“嘘,是我。”
洛阮溢满水光的双眼在黑暗中陡然轻颤,被泪水沾湿的湿软长睫,瞬间犹如浸湿夜露的黑色蝶翼,重重地一抖。
他倏地瞪圆了双眼。
发冷惊颤的身体,在听到那抹熟悉的声音时,下意识松软了下来。
仿佛挣扎在荆棘丛林中逃生的幼猫,突然落入熟悉宽厚的怀抱,顷刻间卸下周身防备,展露出死死蜷缩着的柔软。
——是傅寂!
洛阮粉瓣双唇在黑暗中轻轻蠕动,无声地呢喃重复着那两个熟悉的字。
像是被湿冷黑暗的泥淖包裹住的可怜幼兽,拽住了唯一的慰藉。
积压在心头的恐惧,犹如爆发的山洪,泪水夺眶而出。
黑暗中,白皙的脸颊水光一片。
傅寂一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覆上他冰凉颤抖的手背,动作轻柔,松开他死死攥住的手电筒的发白指尖。
“乖,我们不需要这个,别硌伤了你的手。”
温热的呼吸气音扑在洛阮的耳尖,低沉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潮红晕热爬上耳根,洛阮僵冷的思绪渐渐回暖,下意识地听话松开了手。
傅寂取走手电筒,揉搓着他细软的指尖,将他的手搭上自己的后颈。
“扶稳了。”
洛阮来不及惊呼出声,身体陡然一个腾空。
傅寂一把将他拦腰抱起,脚下步伐既轻又快,丝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颀长身影在曲折缠绕交错的电缆中几个转身,就消失在了原处。
洛阮被他抱在怀中,茫然地瞪圆了双眼。
水光潋潋的双眼在黑暗中眨了眨,后知后觉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傅寂,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就在这里?
还来的这么巧。
而且……
他似乎……过于熟悉了。
对这里,对这一片,傅寂都熟悉得似乎超乎寻常。
甚至,熟悉到他在黑暗中根本就不需要光亮照明,也可以在迷宫一样的机箱电线中准确地找到出去的路。
就好像……
这地方,他曾来过不止一次一样。
洛阮猛然睁大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但,奇怪的是,他此刻却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少年纤瘦的身躯依偎在宽阔的怀里,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热的胸膛里传来的起伏呼吸。
胸腔里的那颗,从进入这个可怕的直播间就一直惴惴不安的心脏,在此刻一片无尽的黑暗中,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和宁静。
洛阮只是,突然有些好奇。
好奇傅寂和这座怪异的游乐园,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联想到那张从废弃的柜子里捡到的游乐园活动记录,上面记载着的傅寂的名字,洛阮心底的好奇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满溢而出。
但他非常有眼色的止住了,现在显然不是好奇询问的时候。
他整个人落入傅寂的怀抱中,轻飘飘的仿佛一张薄纸没有丝毫重量。
甚至傅寂的呼吸都没有乱了分毫。
洛阮浑身上下被他身上传来的充满安全感的气息包裹住,几乎要忘了他们是在逃跑。
然而,这份安稳没能持续多久。
身后,病态诡谲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从黑暗中传来。
如同潮湿阴冷的洞穴中,缓慢爬行的毒蛇发出的嘶声。
“小阮哥,找到你了噢,我说过,在这里你是逃不掉的。”
洛阮头皮发麻,身体顿时一僵。
是尹南星!
少年漂亮的脸蛋在黑暗中瞬间变得苍白,脸上血色尽失。
那种被潜伏在深渊谷底的毒蛇盯上的可怕颤栗感顷刻间窜了上来,四肢百骸几乎不受控制地变得僵冷。
他下意识憋住了呼吸,仿佛只要这样,对方就找不到自己。
胸腔几欲窒息,苍白的脸颊漫上不正常的血色潮红。
身侧,抱着他的傅寂脚步一顿,周身气息陡然冷沉。
“啧。”
薄唇低低吐出一声极其不耐的轻嗤,仿佛看见一只黏上来的臭虫。
“张嘴。”
低沉的气音拂过耳畔,洛阮茫然张唇,下意识地照做。
温软的唇瓣落下,灼烫的舌尖随着渡入的呼吸强势闯入,毫不留情地扫荡过唇腔内的每一寸软肉。
带着低低冷沉松木香的气息,摧枯拉朽般闯入胸腔间。
洛阮怔愣地瞪圆了双眼,被迫仰头承受。
白皙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褪去,随之漫开层层更加旖旎的绯红。
洛阮被这亲吻似的渡气搅弄得迷迷糊糊,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茫然间似乎听见耳畔掠过一声低沉的笑音,灼热的舌退出口腔,舌尖带着安抚似的意味,在他的上颚处轻轻一扫。
洛阮还来不及捕捉那一闪而过的痒意,柔软的唇瓣就传来一抹轻微的刺痛。
傅寂齿尖带着惩罚似的意味,在他被吻的湿软嫣红的下唇轻轻一咬。
仿佛是在惩罚他刚刚竟然被别的人吓得忘了呼吸。
顺带着,烙下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还没等他从晕乎的潮热中醒过神来,揽在腰间的手臂将洛阮轻轻往上一颠。
“抱稳点,待会可别摔下去。”
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冷沉的笑意传入耳蜗,洛阮灼热的耳垂越加泛红。
傅寂收紧手臂,脚尖在身前的一道矮小木门前轻轻一踢。
空气中激起道道细小的浮尘,木门无声打开。
在身后尹南星的声音靠近的一瞬间,傅寂弯腰带着他踏进了眼前这道窄小的木门。
进入木门的一瞬间,洛阮心底瞬间涌起一阵强烈的怪异感,让他下意识的寒毛直立。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怪异,仿佛他一脚踏入了一个不属于人类的陌生领域。
从头到脚,由里到外,都被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一寸寸地扫视而过。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浓厚的黑暗,犹如粘稠至极的稠墨,将他从头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这感觉令人从心底到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地生出窒息之感。
阴冷至极的窒息。
洛阮明知看不见,却还是吓得合上了双眼。
他纤细的双肩一抖,下意识地往傅寂的怀里缩了缩。
熟悉的松木冷香涌入鼻腔,冲淡了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感。
从傅寂身上传来的冷沉的松香气息,仿佛一层无形的罩子,将他包裹其中。
所有在黑暗中窥伺的阴冷视线,和隐约拂过耳边的撕咬呼啸呜咽,全都被隔绝在外。
僵冷和颤栗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缓缓退去。
洛阮双手下意识地揪紧了傅寂的丝绸睡袍,指尖用力到发白。
似乎生怕一松手,身后的怀抱就会如同指尖丝滑的睡袍绸缎,随时会从他的掌中溜走,融入这一片看不见的黑暗中。
他如同一只惶惶不安的小兽,自从进入这扇奇怪的窄门,心底的恐慌就像不断蔓延的黑洞。
洛阮说不出来,心底似乎总有一丝隐约的声音。
他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进入这扇门之后,傅寂整个人周身的气息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与那股隐隐约约捉摸不清的存在,几乎交融重叠在了一起。
又或者是,傅寂身上的这一身漆黑的真丝睡袍,和眼前的这一片诡谲的浓黑实在是太像了。
像到,几乎融为一体。
好像,只要他一松手,眼前的傅寂,就会彻底湮灭在这一片黑暗中消失不见。
洛阮指尖越发用力,用力到指节因为血液流畅不通而发麻。
温热的掌心突然覆上他的手背,指腹带着安抚的力道,寸寸摩挲,松软了他僵硬的指节。
“我身上可就这一件睡袍,怎么,你想在这里把它给拽下来?”
“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再任你随便脱。”
低沉磁性的嗓音闯入耳畔,分明是调笑的话语,却莫名带着安定人心的意味。
洛阮耳尖一热,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松了松。
脚下,傅寂的步伐不停,在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中依旧犹如闲庭信步。
洛阮被他抱着,在完全看不见方向的漆黑中曲折前行,两人仿佛在朝着地狱般的迷宫深处不断前进。
过于浓厚的黑暗中,洛阮几乎感知不到时间。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过了短暂的十几分钟。
“找到了。”
傅寂脚步忽然一停,低沉的话音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沉意味。
找到,什么?
洛阮茫然地睁大眼,下意识朝着前方看去。
却处了一片森茫茫的漆黑浓暗,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傅寂在黑暗中按了哪里。
伴随着令人牙酸齿冷的“咿呀”声,一道高约半米的窄墙在前方的墙壁上缓缓打开。
洛阮双目定住,目光颤动,悚然一惊。
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极其难以置信的东西。
那是一个高约半米的“佛龛”。
怪异扭曲的线条和造型,漆黑和猩红交织晕染的色泽,层层叠叠,仿佛一遍遍抹上去深深渗入木龛中干涸的血。
在墙格顶端洒射而下的血红灯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诡谲。
仅仅只是看上一眼,就令人从灵魂深处瞬间生出一股极致的不适之感。
仿佛被千万条细小的毒蛇嘶嘶爬过皮肤,阴冷、黏腻、恶寒。
然而,最令洛阮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个。
而是——
那个古怪的“佛龛”,映照在血红光晕下的面容,看上去几乎和傅寂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缩小稚嫩了许多。
熟悉的俊美面容,带着怪异的天真童稚,被雕刻在一樽古怪扭曲的木龛内。
晦暗不明的红色光线,犹如洒落的血雾,黏稠的沾染在漆黑猩红的木龛上。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恶寒。
灵魂颤栗般的阴冷恶寒。
洛阮彻底呆住了。
他没有想到,傅寂口中所说的“找到了”,竟然是这样一个诡谲怪异的东西。
而这东西,就潜藏在这座本该充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场内。
如同被掩埋在黑暗迷宫深处的潘多拉魔盒。
怎么会……
怎么回事?!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顶着一张和傅寂,不,应该是说,和年幼时的傅寂一模一样的脸?
洛阮整个人仿佛都坠入了巨大的迷雾里,心跳和思绪疯狂错乱。
他的视线被墙格内的木龛彻底攥住,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双漆黑猩红的眼睛,心脏砰砰直跳。
他是傅寂?
不,不对,他不是……
不!
他就是傅寂!
他是傅寂!
抱抱他!
抱住他!
洛阮的手,眼看着就要碰触到墙上的那樽诡异的木龛,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心。
“这个,小阮你可不能碰,碰了我可是会吃醋的。”
低沉的嗓音带着莫名古怪的冷沉笑意。
傅寂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划破迷障的利剑,瞬间惊醒了他。
洛阮心头突的一跳,心脏一阵剧烈的狂跳。
绵软无力的恐惧,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留下湿冷的黏腻。
他刚才,他刚才就好像着了魔一样!
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一般,他竟然将那个木龛认作了傅寂,疯狂地想要抱抱他。
那个恶心怪异的东西,分明不是傅寂!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现在回想起来,那股炙热疯狂的怪异,没来由的古怪又莫名其妙,越回想,越令人后背冷汗淋淋,心头漫上一片阴冷。
洛阮犹豫片刻,仰头循声朝向傅寂的方向,唇瓣轻颤嗫嚅:“你……”
似乎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傅寂不留痕迹松开他的指尖,搂紧他的细腰,截过了他的话头。
“小阮想不想离开这里?”
洛阮猝不及防,心头一跳。
不明白傅寂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甚至差点下意识地以为,傅寂是在问他,想不想离开这个副本?
幸好,只是他想多了——
“离开这座游乐园。”傅寂话音低沉,补充道。
洛阮仰头看向他,水光浸润的双眼在黑暗中怔愣了片刻。
离开这座游乐园。
似乎,和离开这个副本也没差。
傅寂他……
洛阮思绪瞬间恍惚,陷入片刻的游离。
得不到他的回应,傅寂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小阮,告诉我,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他的语气低沉平和,分明不带有丝丝.诱哄的意味,却轻易漫过洛阮的心防,无形中勾动人心。
洛阮长睫轻眨,下意识点了点头,白皙小巧的下颌轻蹭过漆黑柔滑的丝绸睡袍。
一瞬间,近在咫尺的宽阔胸膛里,那颗跳动着的心脏似乎停滞了片刻。
又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好,那就如小阮所愿。”
低沉的嗓音仿佛喃喃低语,轻到洛阮来不及捕捉在脑海中飞速划过的那一抹怪异的熟悉感。
他瞪大双眼,还来不及阻止。
就看到,傅寂在一片猩红的光线中,朝着那樽他刚刚才说过不能触碰的古怪木龛伸出手去。
血红的光晕漫过他的指尖、手背、修长的手臂,直至与漆黑的睡袍融为一体。
一瞬间令洛阮的心底生出一丝怪异的错觉——
仿佛猩红的血液浸染过傅寂的手臂,阴冷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在空气中蔓延,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和四肢百骸。
阴冷的腥甜气息钻过喉头,洛阮正想要下意识地出声阻止。
就见傅寂屈指朝着墙壁上的“佛龛”弹了过去,力道轻巧,仿佛在弹飞一只恶心至极的臭虫。
诡谲的木龛瞬间倾倒,从墙壁上倒头坠落。
“嘭。”
嘭——!!!
第一声是从傅寂口中发出来的,犹如一曲短暂的哨声,无足轻重的轻微,却在下一刻引爆了一声轰然巨响。
木龛砸落在地面上,砸的四分五裂。
遥远的游乐场,同时发生一声爆炸似的巨大声响。
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了几下,洛阮整个人被傅寂护在怀里,丝毫没有发生半点损伤。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全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声轰然震响中回过神来。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四周的空气……
变得比刚才还要更加阴冷了。
极其蚀骨的阴冷森寒,几乎穿透浓厚的黑暗。
就好像,有数不尽的被强行束缚和隔绝在黑暗深处的某些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嚣着要钻咬出来。
洛阮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阴冷攀爬缠绕上四肢和脊背。
难以抑制的恐惧几乎将他瞬间淹没。
眼前,浓郁的黑雾剧烈翻滚。
明明方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刻,那些浓黑的雾气似乎在洛阮的眼前搅缠成一个个矮小诡异的身影。
密密麻麻,仿佛下一刻就要朝他扑涌着撕咬上来。
洛阮昳丽的脸血色尽失,冷汗混合着恐惧的泪水滑落脸颊。
撕拉——
耳边突然传来丝绸裂开的声音,清脆明晰,短暂地惊醒了他的神智。
还不待洛阮反应过来,一条三指宽的黑色丝绸下一秒就覆上了他的眼睑。
洛阮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所有诡异的黑雾鬼影顷刻间消散。
丝滑柔软的布料被泪水沾湿,犹如细腻温热的肌肤,顿时贴合在了他的脸上。
泛着鸦黑绸光的黑色丝绸布条,覆在小巧挺秀的鼻梁上方,衬得少年白皙漂亮的脸蛋瞬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诡艳昳丽之色。
傅寂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底的墨色顿时翻涌的更炽。
开口时,话音也多了几分低哑。
“离开之前,小阮再和我玩个游戏。”
“游戏规则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摘下眼前的这根布条。”
“答应我,千万不能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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