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极北之地,寒风如刀,卷起漫天雪沫。一头通体雪白、唯有额间一缕暗银纹路的幼狼,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冰崖之下,后腿被尖锐的冰棱刺穿,鲜血在纯白的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它琥珀色的眼眸中,光芒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破开风雪的神祇,悄然降临。那人脸庞稚嫩,但眉目清冷,气质卓然,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悲悯。
他蹲下身,无视幼狼警惕的低吼,指尖凝聚起温和的水灵之力,轻柔地抚过它血肉模糊的后腿。
刺骨的疼痛被一股清凉柔和的力量取代,幼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片如同静湖般澄澈的倒影。从那一刻起,那抹月白的身影,便成了它混沌世界里唯一的光。
它跟着他,离开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冰雪,来到了云雾缭绕的昆仑山。他给它取名“墨墨”,因为它额间那缕暗银,如同墨迹点染冰雪。
墨墨,也就是君墨,从此便赖上了君遥。它像个小小的影子,亦步亦趋。君遥修炼,它就趴在旁边假寐,耳朵却时刻竖着,捕捉着他均匀的呼吸;
君遥沐浴,它就守在屏风外,听着水声哗啦,狼脸严肃;君遥安寝,它更是要蜷缩在他榻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才能驱散内心深处某种不知来源的不安。
而君遥,这个对外人总是清冷疏离、甚至带着几分戒备的月微仙尊座下天才弟子,唯独对这只雪狼,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与温柔。
他会揉搓它毛茸茸的脑袋,会捏它敏感的耳朵尖,会在无人时低声与它说话,仿佛它不是一头妖兽,而是可以倾诉的伙伴。
……
不知又过了多少岁月。
一头体型矫健、毛发愈发蓬松银亮的雪狼静静地趴在一扇紧闭的石门前,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神。它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日月交替,露水打湿了它的皮毛,它也只是抖抖身子,琥珀色的眼眸始终望着那扇门,里面是它闭关的哥哥。
直到这一日,天色骤变,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被浓密的乌云吞噬,雷声如同战鼓般在天际滚滚而来,紫色的电蛇在云层中穿梭闪烁,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天威。
雪狼猛地站起身,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混合着担忧与警惕的呜咽。它知道,哥哥的闭关成功了,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是渡雷劫!
“吱呀!”
石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迈步而出。依旧是那身月白的昆仑道袍,却纤尘不染,周身流转着莹润的光泽,气息比闭关前更加深邃内敛。
君遥闭关成功,体内灵气暴涨。他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口、浑身毛发似乎都因紧张而炸起的雪狼,清冷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如同春雪初融。
他蹲下身,毫不介意地揉了揉雪狼的脑袋,又轻轻捏了捏它因为警惕而竖得笔直的毛茸耳朵,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纵容:“墨墨,不是告诉过你,下次不必等了吗?春去秋来时光易逝,你的狼生不该浪费在我闭关期间,何况雷劫危险,离得太近恐被波及。”
雪狼,也就是君墨用力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撒娇般的呜声,用脑袋蹭着君遥的手心。他就要守着!他不仅要守着,还要让哥哥每次修炼结束、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只狼就是他!
他早就能化成人型,但宁愿保持狼身。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曾敏锐地观察到,哥哥虽不排斥他的狼身亲近,但对人修,哪怕是同门师兄弟,都保持着清晰的界限,避免不必要的触碰。
他可不想因为化形,就被哥哥下意识地划出可以亲亲抱抱摸摸的范围,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见雪狼固执不肯答应,君遥也知他性子倔强,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他顺滑的背毛:“好了,我要去后山荒地渡劫,免得对宗门造成影响。你乖乖在此地等我,很快回来。”
君墨的狼耳瞬间耷拉下去,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雷劫之威,光看天上黑云压城的云层都能看出来。
“放心,”君遥读懂了他的担忧,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我既闭关成功,内力大涨,便有把握应对。”
说完,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昆仑后山那专门用于渡劫的荒芜之地。君墨哪里肯真的等待,立刻四肢发力,如同一道白色闪电,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屏息凝神地看着远处那道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最后一丝雷息消散于天地间,君遥虽一身门派服饰被劈得有些破损,袖口衣摆处带着焦痕,略显狼狈,但气息平稳,眸光清亮,显然渡劫彻底成功。
那身破败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落魄,反而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脆弱美感的风姿,让人心生保护欲。
君墨再也按捺不住,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过去,高高跃起,扑了君遥一个满怀,巨大的冲击力让君遥踉跄了一下,随即失笑,稳稳接住了他,双手熟练地揉弄着他颈间的厚毛和敏感的耳朵。
“都说了没事了。”君遥话音未落,怀中的玉简忽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是传讯,君遥一手抱着不肯松爪的雪狼,一手打开玉简,里面传来了月微仙尊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祝贺他成功结丹,并让他立刻前往雪隐峰一见。
君遥指尖灵光一闪,身上破损的衣物瞬间被洁净如新的道袍取代。他将怀中的雪狼放下,柔声道:“墨墨,师尊唤我,需去一趟。乖乖回去等我,待我归来,便陪你玩几日,可好?”
这是一人一狼心照不宣的惯例。每次君遥长时间闭关,总会抽出几天时间,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君墨,或是在山间嬉戏,或是在月下静坐,算是分别许久的补偿。
而作为交换,君墨则会变得格外乖巧,任由君遥将他抱在怀里,揉捏耳朵,梳理毛发,甚至偶尔还会露出柔软的肚皮。
君墨虽然不舍,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君遥的手心,目送着他化作流光,飞向雪隐峰的方向。
那日的君遥,离去时身影鲜活,气息明亮,如同初升的朝阳。
却再无归期。
君墨等来的,不是带着温柔笑意揉他耳朵的哥哥,而是君遥渡劫失败、金丹受损、昏迷不醒、急需月见草救治的噩耗。
他不信!哥哥明明成功渡劫,气息稳固,怎会突然失败重伤?疑云重重,但比起追查那渺茫的真相,救回君遥的性命显然更为紧迫。
于是,他压下所有的愤怒、恐慌与不解,动用秘法压制妖族气息,伪装成一名普通的昆仑弟子,混入了前往秘境的队伍。他要找到月见草,救回哥哥!
……
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现实,看着眼前因为灵力耗尽而灵体涣散、缓缓昏睡过去的君遥,君墨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和绿萝几乎同时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接住了那缓缓倒下的、略显虚幻的身影。
“现在怎么办?”君墨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抱着君遥的手臂微微颤抖,生怕一用力,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就会再次消失。
绿萝连忙道:“去生命之泉!那是生命之树的源头,泉水蕴含最纯净的生机,一定能帮助大人恢复灵体!说起来,大人这次能化出人形,也多亏了生命之泉的滋养!”
君墨毫不犹豫,打横抱起君遥,紧跟绿萝身后,来到森林之心一处被晶莹藤蔓环绕的泉眼旁。泉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浓郁的生机与柔和的光晕。
绿萝示意道:“将大人放入泉水中即可,生命之泉会自动帮助他恢复。”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君墨抱着君遥,一步踏入了泉水之中,寻了一处水势平缓的地方坐了下来,将君遥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让泉水漫过他的身躯。
“你!你怎么也进去了!”绿萝心疼地叫道,“生命之泉能量精纯,外人不可久浸!快出来!”
君墨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君遥那身因为被水浸湿略显单薄、隐约勾勒出完美身形的白衣上,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悦和浓浓的醋意。
他立刻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取出一件宽大的、质地柔软的黑色外袍,仔细地将君遥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确认再无一丝春光外泄,这才满意。
然后,他抬头,眼神不善地看向岸边的绿萝,开始赶人:“你,出去。”
“啊?”绿萝一愣,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敌意是怎么回事。
君墨理直气壮,带着毫不掩饰的独占欲:“你在这里,不方便。”天知道这家伙之前是不是天天看着哥哥这副模样在泉水里恢复?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浑身不舒服。
绿萝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小脸通红,叉腰反驳:“该出去的是你!我是生命之树的守护者,守护生命之泉也是我的职责之一!而且大人需要静养,你在这里才会打扰他!”
“我不会打扰他。”
“你抱着他就是打扰!”
“我抱着他,他才不会沉下去。”
“歪理!你快出来!”
一人一狼,一个泡在泉水里紧紧抱着人不放,一个在岸上跳脚,吵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度如同幼稚园小朋友争抢心爱的玩具。
直到君墨怀中的君遥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才戛然而止。
“哥哥!”君墨立刻低头,所有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怀中人身上。
然而,君遥醒是醒了,状态却有些奇怪。他那双原本清冷明澈的眸子,此刻却如同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孩童般的懵懂与天真。
他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被君墨头顶那对因为情绪激动而忘记收起的毛茸狼耳吸引,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抓住了其中一只,好奇地把玩起来,嘴里还发出含糊的、带着笑意的音节。
君墨身体一僵,却不敢动弹,任由他动作,心中却是一沉。他试探着轻声问道:“哥哥?你还记得那天在雪隐峰,发生了什么吗?”
君遥歪了歪头,眼神一片疑惑,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玩着他的耳朵,甚至试图去够他身后因为紧张而微微晃动的狼尾。
绿萝在一旁小声解释:“大人他化形成功后,灵识似乎受损,记忆不全,心性也变得如同稚子,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君墨沉默了,他看着怀中玩他耳朵玩得不亦乐乎、笑容纯净的君遥,心中五味杂陈。他只在忘昔剑中感受到了哥哥的气息,不知哥哥为何会变成剑灵十一,为何会失去记忆,这背后究竟又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与阴谋?
但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的灵魂还在,无论是以何种形态,无论记得与否,对君墨而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收紧手臂,将君遥更紧地拥入怀中,低声呢喃,如同立下誓言:“没关系,忘了也好。只要你在,就好。”
接下来的两天,君墨一直陪伴在君遥身边,协助他,继续为生命之树清除剩余的污秽。有君墨在一旁引导和守护,君遥虽然心性如孩童,但对水灵之力的掌控却仿佛源自本能,效率极高。
终于,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下,生命之树主干上最后一块顽固的黑色粘液被纯净的水流冲刷殆尽!那粘液脱离树干后,迅速凝聚成一枚拳头大小的漆黑球体,球体表面蠕动了几下,最终颜色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最终“啵”的一声轻响,如同泡沫般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再无痕迹。
磅礴的生机瞬间从复苏的生命之树中爆发出来,翠绿的光辉照亮了整个森林核心,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繁茂葱郁。
事情解决了,君墨便打算带着君遥去与沈逾白他们汇合,继续寻找月见草。虽然君遥此刻状态特殊,但跟在他身边,总安全些,他紧了紧握着君遥的手,后者偏头朝他一笑。
绿萝古怪的看着二人,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怪异,但年纪尚小的她又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在权衡利弊后跳出来强烈反对,“且不说大人此刻是灵体,脆弱易碎,单离了生命之泉的供养,不出三天就会变回灵识缩回忘昔剑,你让他如何自处?”
“你说你们是来寻月见草救大人?那大人又因何受伤?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都没保住,我又怎敢放心将人交给你们第二次?”
“而且你说有人要害他,你如何保证害他的人不在你们队伍当中?就算不在,大人现在是灵体,你让他以什么身份与同门见面?”
绿萝怒拍桌子,七、八岁的外形让她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但也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稚嫩的皮子下,是个活了千年但心思单纯的怪物。看着小,但气场十足。
她不想掺和人界的勾心斗角,她从小到大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守护生命之树,但有一项排在守护生命之树之前,遵循神的旨意,保护大人。
至于大人是谁,长什么样子,传承说只见到他,她便会知道,这是独属于他们的感知。如传承所言,在看到大人的第一眼,她便知道那便是她们草木一族誓死守卫之人。
哪怕对方是人族,是传承说要远离之人,但神的旨意,绿萝一向奉为圭皋。
在没见到君墨之前,她天真的以为,大人和她一样是灵体,是剑灵,没成想答案出乎她的意料,大人居然是被有心之**害成这个样子。
在她意识还没苏醒前,上一任的守护者的传承就告诉她,修士阴险狡诈,见大人被他们祸害成这个样子,绿萝心里对修士的印象更加低。
君墨脸色微变,一边安抚被绿萝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到的君遥,一边懊悔。君遥一去不复返,一直是他心里的痛,他也一直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君遥,要是他像往常一样,寸步不离,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他满脸悔恨,但依旧坚持,“是我没保护好哥哥,但是哥哥的身体还早昆仑派,我不能让哥哥一辈子都只能维持灵体,一辈子被困在秘境里或是困在忘昔剑内,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不该因为他人的错误,承担不属于他的因果。”
绿萝也知道君墨说的有理,但是她又不分心,何况阻碍重重,“就算大人同你一起去,他以什么身份回去呢?他现在的状态,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蹊跷。”
“我自有办法,只是届时需你相助……”
……
二人刚商量完,一节藤蔓便匆匆赶来,这是洞府外有异的传讯。绿萝抬手藤蔓主动缠上去,绿萝感知了一下脸色一沉道:“外面有熟人来访!”
熟人?君墨眼神一凛,立刻猜到来者是谁。他立马取出一方面纱,动作轻柔地为刚刚被他哄好现下正不亦乐乎的玩着他衣角的君遥戴上,遮住了那张过于惊艳且容易引起麻烦的容颜。
“哥哥,我们出去见几个人。”他牵起君遥的手,柔声道,“待会儿出去,跟紧我。”
两天的相处已经让心智如同稚童的君遥将他当做知心大哥哥,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纯净的眼眸偏过去,好奇地望向大门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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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往昔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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