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将人骂哭,白牧之已经连续五天没见到洛初的身影了。
东厢房安静得让他有些不习惯,甚至隐隐生出一丝烦躁。他本以为洛初会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不出三天便会怯生生地来找他,用那种可怜又依赖的眼神望着他,无声地祈求他的原谅。
可这次,五天过去了,西厢房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真是反了天了!”白牧之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脸色阴沉,“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他,才让他如此骄横,竟敢同我赌气这么久!”
他丝毫未反思自己那日的话语有多刻薄伤人,只觉得是洛初不识好歹,需要好好“管教”一番,否则日后成婚,还不得骑到他头上来?
打定主意,他立刻起身,气势汹汹地朝着西厢房走去。
西厢房地处偏僻,他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院落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他刚靠近,便透过敞开的窗棂,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洛初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前,身姿端正,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握着毛笔,一笔一画地认真书写。
午后的阳光透过纷飞的桃花瓣洒落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长睫低垂,侧脸线条精致完美,仿佛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美人图。
白牧之呼吸一窒,竟一时看呆了去。他从未见过洛初如此专注认真的模样,那种沉静而投入的神态,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以往怯懦的、令人心动的光彩。
但下一秒,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原来不来寻他道歉,是在这里偷偷练字?是为了这些毫无用处的鬼画符,才将他这个未婚夫抛之脑后?
妒恨和一种被忽视的愤怒瞬间冲昏了头脑,他猛地冲进房内,一把夺过洛初刚刚写完、墨迹还未干透的宣纸。
洛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颤,愕然抬头,待看清是面色铁青的白牧之,眼中瞬间掠过恐慌。
“呵,写得倒挺投入?”白牧之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纸上虽然依旧稚嫩但已明显工整许多的字迹,嫉妒的火苗烧得更旺。他竟真的坚持下来了?还似乎……颇有进步?
这认知让他更加不爽,在洛初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他双手用力,“刺啦”一声,将那页凝聚了洛初数日心血的纸张撕成了两半,随手扔在地上!
“为了这些破字,连未婚夫都不放在眼里了?和我赌气?洛初,谁给你的胆子!”白牧之厉声质问,语气咄咄逼人,“别学了!写得歪七扭八,狗爬一样,拿出去给人看都嫌丢人!学了有什么用!”
洛初看着地上被撕碎的纸片,眼睛瞬间就红了。心脏像是被那只撕纸的手也一同撕扯着,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些字或许在白牧之眼里一文不值,却是他这些天来全部的希望和快乐,是他一点点能与人交流的媒介。他一点点的进步,一夜夜的练习,所有的努力和欣喜,在白牧之轻蔑的言语和粗暴的动作下,被践踏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比划着,眼眶迅速积聚起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白牧之见他这副泫然欲泣、却又带着一丝无声控诉的模样,心底莫名一虚。他本意只是想“管教”一下,没想真的又把人弄哭。但让他此刻放软态度去哄,那是绝无可能的。
他色厉内荏地瞪了洛初一眼,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像是逃避什么般,匆匆转身离开了,背影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屋内,洛初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破碎的纸片,试图将它们拼凑回去,就像试图拼凑自己再次破碎的心。可他拼了好久,那裂痕依旧清晰可见。
他就这样抱着膝盖,在窗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忧伤。
裴雪舟下朝回府时,听到的便是管家低声的禀报。他的眼神骤然冷却,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当他走到西厢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残阳如血,美人独坐窗边,周身笼罩着化不开的忧郁,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地上,还散落着些许未被拾起的碎纸屑。
裴雪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既为洛初心疼,也对白牧之的不喜更浓了一分。
他缓步走近,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洛初。
洛初抬起头,看到是他,慌忙想起身行礼,却被裴雪舟轻轻按住肩膀。
“今日学得如何?”裴雪舟语气如常温和,仿佛没看到地上的狼藉,也没看到他红肿的眼眶,“我今日有些疲累,不如一起出门走走,散散心可好?”
洛初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邀请。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着裴雪舟那双带着鼓励和不容拒绝的温柔眼眸,再想到方才的委屈和冰冷,鬼使神差地,他轻轻点了点头。
京城的夜市已然热闹起来,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裴雪舟换了一身寻常锦袍,褪去了几分宰相的威严,更像一位俊雅的贵公子。他带着洛初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内侧,避开拥挤。
他看到洛初的目光被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吸引,便笑着买下一串递给他;闻到糖炒栗子的甜香,又买了一包塞进他手里。洛初捧着这些寻常却温暖的零食,有些无措,又有些新奇,阴郁的心情似乎被这热闹的烟火气驱散了些许。
路过一个灯谜摊子,裴雪舟停下脚步,指着一个简单的灯谜笑道:“这个似乎不难,要不要试试?”
洛初连忙摇头,脸上写满了害怕和拒绝。他连字都认不全,怎么猜灯谜?
裴雪舟却鼓励地看着他:“无妨,试试看,就当玩个游戏。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他指着谜面。
洛初顺着他的手指,仔细辨认着那几个字,小声地、不确定地比划:谜底是纸鸢?
“纸鸢,也就是风筝。”裴雪舟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你看,你不是猜出来了吗?若不是这些日子的努力,你连谜面都看不懂呢。”
摊主笑着将一个小巧可爱的兔子灯笼递过来作为彩头。洛初接过灯笼,看着里面温暖跳动的烛光,又抬头看看裴雪舟带着笑意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小小的喜悦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也抿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裴雪舟看着他终于展露笑颜,心中一片柔软。他的夫人,合该被人如此细心呵护,享受世间最简单的快乐。
翌日休沐,裴雪舟如约带洛初去了之前和他说的雅集。此处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像极了文人墨客聚集之地,风流雅致。
洛初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看着周围之人或吟诗作对,或挥毫泼墨,或抚琴品茗,只觉得既新奇又自卑,紧紧跟在裴雪舟身后,生怕走丢。
很快便有官员认出了裴雪舟,上前寒暄。裴雪舟无奈,只得低声对洛初嘱咐:“在此处稍等片刻,莫要走远,我很快回来。”
洛初乖巧点头,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站着,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没等来裴雪舟,却先等来了白牧之!
白牧之今日特意打扮得风度翩翩,正与几位刚结识的文人谈笑风生,一转眼,竟看到了角落里的洛初!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愤怒。
他暂时告别文人们,观察四周没人注意,大步流星地冲过去,一把抓住洛初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不由分说地将人拖到一处僻静的假山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牧之脸色铁青,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怒火,“这是兰亭雅集!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怎么进来的!”
洛初吃痛,手腕被攥得生疼,惊慌地想要比划解释是裴雪舟带他来的。
可白牧之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一个更恶毒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他妒火中烧,口不择言:“你是不是找奸夫了?说!是谁?谁教你写字?谁带你来的?我就说你怎会突然硬气起来,又是练字,又是来兰亭的,原来是找到了靠山,红杏出墙了!”
“奸夫”二字如同惊雷,劈得洛初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他拼命摇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急切地比划着:是裴相!是裴相教我写字!也是他带我来的!
“雪舟?”白牧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极尽嘲讽,“裴相日理万机,会有空教你一个哑巴写字?带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来这种场合?洛初,你撒谎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他根本不信!在他认知里,裴雪舟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教一个哑巴写字,这么得力不讨好的事,傻子才会做。必定是洛初不知用什么方法攀上了别的什么人!而且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我警告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白牧之看着洛初泪流满面、急于辩解却说不出话的可怜模样,心中那股邪火更盛,认定他是被说中了心事,才害怕的要哭的模样。他粗暴地拽着洛初的胳膊,就想强行将他拖出兰亭。
洛初拼命挣扎,可他力气太小,又无法呼救,只能被白牧之踉踉跄跄地拖着往外走,泪水模糊了视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裴雪舟:啊对对对,我是傻子,我就喜欢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光喜欢干事,还喜欢干人。[狗头][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兰亭诗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