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朝颜的身体猛地一颤，脚步像被钉死在原地。
八年前的画面从沈沉舟出现的那一刻，就散落成尖锐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翻涌。
十七岁的她坐在惨白的病床上，眼眶猩红到发烫。手边的玻璃杯被她猛地抓起，朝沈沉舟砸去。
“砰！”杯子擦过少年的肩膀，重重撞在墙上，碎裂成满地的玻璃渣。
“滚，我永远都不想看到你。”病房里回荡着她因愤怒和难过而变得沙哑的怒吼，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破败不堪的回忆攥紧了淮朝颜，她指尖控制不住地蜷起，带着玻璃碴似的疼。
身旁的封夏几乎是同时绷紧了脊背，脸色低沉了下来，赶忙侧头关切身旁骤然失色的淮朝颜。
似是察觉到了封夏的目光，淮朝颜也望向了他。
两人目光交汇时，淮朝颜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却带着无比用力的决绝。
封夏心头一紧，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沈沉舟，声音冷得像冰块，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不好。”他一步跨前，彻底将淮朝颜护在身后，高大的身影在暮色里撑开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这位先生她不想跟你谈，请让开。”
那个“她”字，被他咬得极重。
沈沉舟的目光这才第一次真正落在封夏身上，眉峰微挑，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审视。
最后，他无视了封夏的警告，视线越过他，依旧锁定在淮朝颜快埋进围巾里的脸上，声音放得更轻：“颜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
“都说了她不想谈。”封夏的声音骤然打断他。他甚至没再看沈沉舟一眼，只盯着眼前紧闭的单元门，“麻烦让开。”
话音未落，他再没给对方任何开口的机会。一手稳稳护着淮朝颜发颤的肩膀，一手猛地拉开单元门，半拥半带着将缩成一团的她带了进去。
“砰！”
单元门重重关上，门外沈沉舟骤然悲伤的目光，连同寒冬刺骨又嚣张的风，都被狠狠隔绝在了那道紧闭的门后。
封闭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空气里悄无声息地凝上了一层悲伤的薄霜，淮朝颜背靠着冰凉的电梯壁，脑袋垂得很低。
那条厚实的围巾几乎裹住了她大半张脸。
封夏望着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得发紧。
正当他张了张嘴想安慰之际，淮朝颜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有……橘子糖吗？”淮朝颜极其轻微地吸了下鼻子，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封夏。”
封夏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摸向口袋。
摸到那枚熟悉的糖纸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抬眼时，嘴角已牵起一抹刻意放柔的笑意：“有！必须有。”
他没直接递过去，指尖捏着糖纸轻轻转了转，透明糖纸摩擦出细碎的“窸窣”声。
“我自己可以。”淮朝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腕上。
可话音刚落，那颗橙黄色的糖果就已经完全露了出来，圆润的弧度泛着微光。
“好了。”封夏将剥好的橘子糖轻轻递到淮朝颜唇边，尾音拖得又轻又软，“嗯？”
淮朝颜瞬间愣住，封夏的指腹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就在她唇边半寸的距离，鼻尖还淡淡飘来橘子糖的微甜气息。
她怔怔地望了两秒，忽然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身子后仰，拉开了距离，慌乱中一把攥住封夏的指尖，将那颗糖径直拿了过来，塞进嘴里。
“谢谢。”含糊的声音从糖球后挤出来。
橘子糖的甜意瞬间在舌尖漫开，淮朝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点，试图压下埋藏已久的苦涩。
封夏望向她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记忆深处的某个模糊画面，带着熟悉的橘子糖味，在眼前逐渐清晰。
从沈沉舟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了。
午后校园，太阳烈得放肆，蝉鸣把空气搅得愈发燥热。
封夏刚打完球，篮球背心被汗浸透，贴在宽阔强劲的脊背上。
他叼着根冰棍，站在柜台前晃悠，冰水顺着木棍往下淌，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门“叮铃”一声被推开，淮朝颜的笑声先一步飘进来。
她扎着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径直走到糖果区，踮起脚够货架顶层，指尖刚碰到橘子硬糖的包装袋。
封夏没忍住叫住了她：“嘿，淮朝颜？”清亮的嗓音带着水汽。
他咧着嘴笑，冰棍的白气糊在鼻尖。
“嗨。”淮朝颜晃了晃手打招呼，手里的包装袋哗啦响。
“你上次给我的这个。”封夏的视线落在泛着七彩炫光的橘子糖袋上，笑容灿烂，“味道真不错。”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颜颜？好了吗？预备铃要响了。”
淮朝颜“啊”了一声，转身朝门外扬声应：“来了！”再转回头看向封夏时，马尾辫扫过肩头，扬起明媚的笑意，“我先走啦，拜拜！”
她攥着糖付了钱，帆布鞋在地上蹭出轻快的声响，跑出去时带起一阵风。
封夏下意识朝门口看，阳光太烈，他眯起眼。
淮朝颜正小跑到一个少年面前，对方穿着熨得平整的校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白皙的手腕。
男生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糖，指尖擦过她的掌心，然后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而她笑容明媚又灿烂。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偶尔碰在一起，又轻轻分开。
封夏突然咬碎了嘴里的冰棍，冰碴子冻得牙有点疼。
剩下的半根在手里化得更快，糖水顺着指缝往下滴，黏糊糊的，像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电梯“叮”的一声轻响，将封夏从短暂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蒙上了一层灰云的淮朝颜，心头涌上无限复杂的心疼。
“好了，安全抵达！”封夏敛去眼底的情绪，努力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驱散空气里的沉闷，“快进去吧，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删除”的手势。
淮朝颜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围巾，布料被捻出深深的褶皱。
嘴里还残留着橘子糖的甜，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涩与疲惫。她猛地抬头，眼底盛着认真：“封夏，谢谢你。”
“都是邻居，这就太客气了。”他刻意拖长尾音，指了指她家门板开玩笑，“快进去吧，有事随时叫我，打电话、发消息，实在不行……敲墙也行！我耳朵尖着呢！”语气里的笨拙藏不住，似乎是想逗她开心。
淮朝颜乖顺地“嗯”了一声，睫毛再次垂下。
封夏看着她这副沉甸甸的样子，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不再多言，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她进门。
“咔哒”一声，淮朝颜在推门而入的瞬间回头，恰好撞进封夏眼里盛着的明媚笑意，他正扬着手跟她道别。
她努力扯了扯嘴角，反手带上了门。
“砰！”
直到后背撞上冰凉的门板时，她才敢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终于，只剩下自己了。
她摸索着按下门口的开关。
“啪嗒。”
客厅瞬间被雪亮的灯光照耀，可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浑身一僵，瞳孔骤然缩成一团。
茶几旁的地板上，几片青瓷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锋利的冷光。那碎片旁，一滩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像块烙铁，狠狠烙进她心底。
血？
淮朝颜猛地定在原地，封夏手腕上缠着的绷带突然撞进脑海，还有他轻描淡写说出那句“不小心划了下”的模样。
记忆像是被按了回放键。淮朝颜记起，晕过去前最后那阵模糊意识里，似乎听到了瓷器摔碎的脆响。
是封夏。
［那伤……是为了救我？他流了那么多血……］
淮朝颜的目光牢牢钉住地上那滩已经凝固的暗红，心底却如同海啸般，卷起一股巨大的酸涩感。
大脑还没来得及梳理清楚，她身体已经猛地转身，一把拽开刚合上的门！
“封夏！”
带着浓重鼻音的喊声撕裂楼道的寂静，在空荡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闻声，正准备开门的封夏动作一滞，脸上还残留着未散的阴霾，转头时却已换上惯有的温暖笑容，关切地看向她：“嗯？我在！怎么啦？”
他的声音轻松而温暖，像含着橘子糖，脚步不停地应了上去。
然而，当他看清门内淮朝颜的样子时，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站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眼眶和鼻尖泛起明显的红。
那双浅琉璃色的眸子里攒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复杂得让他读不懂。
她只是那样看着他，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啊！是不是这个！”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脸上迅速堆起安抚的笑，语气刻意放得又软又轻快，“怪我怪我！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别的事，差点忘了最重要的大事要告诉你！”
他停在淮朝颜跟前，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带着分享好消息的雀跃。
“不用担心了，小语的事情搞定了！明天就能修好，保证你的小语能‘活’过来，继续陪你聊天！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他微微歪着头，笑容温暖又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
然而，淮朝颜听完，眸子里反而瞬间掀起更汹涌的浪潮。
“啪嗒。”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呜呜呜，心疼我们小朝颜！封夏，你真的，我哭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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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