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根本没有打扮心情,只穿了一条半旧的棉裙,头发没有盘起来还带着盘发后的微卷披散着,只取了鬓角两缕发丝在脑后打了个结。
这样的穿着是不适合招待客人的,更何况对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得体。
黛芙妮脸色烧红,干巴巴地邀请对方进来坐坐又赶紧让惠特妮上一壶红茶。
想起对方好心体贴,她低头回答:“我只是没休息好,妈妈也看过医生了。感谢您的好意。”
如实质般的眼神落在她身上,黛芙妮一想到自己此刻不佳的外貌就热得慌。
她不敢抬头,害怕对上路威尔顿先生认为她不体面的眼神,她几乎不将目光往上移。
也好在她没抬头才给了他肆无忌惮的机会,只不过短暂的有些可怜。
康斯坦丁明显感觉到她的尴尬,并不想离开但更加不愿她难受。
他只喝了一杯茶就离开了。
黛芙妮松下紧绷的肩膀。
卡丽从地下室上来,洗了一盘草莓:“路威尔顿先生真大方,小姐你瞧这草莓,个头大不说颜色还漂亮。还有那个带刺的黄色水果,也不知道叫什么该怎么吃,如果直接洗干净了吃不知道会不会扎嘴。”
看到草莓黛芙妮才想起来她忘了退给路威尔顿先生了,如今卡丽洗了出来也只能收下。
她告诉卡丽:“我只知道那叫菠萝,大概需要剥皮吧?”
卡丽将一半的草莓放在桌上的碟子里:“我拿些上去给太太尝尝。”
黛芙妮拉住她往她手里塞了几颗:“你和惠特妮也尝尝。”
“给她做什么!”卡丽高兴又小心地握在手上。
草莓细腻多汁,甜甜地带有一丝酸味。黛芙妮吃了两颗很喜欢不过她想留点给爸爸品尝就克制自己不再触碰。
到了中午,狄默奇先生果然带来新消息。
康纳姨妈和姨父将在后天安葬,迈尔斯表哥已经联系墓地等事。
舅舅一家也是昨天收到消息,他们离肯特郡不远打算去帮忙安葬的事。
狄默奇一家离得远赶不上葬礼的时日,虽然很遗憾但是好在迈尔斯表哥应了狄默奇先生的邀请,说等一切事项办好就来曼彻斯特散心。
对于不能参与葬礼的仪式,黛芙妮和后来得知的狄默奇太太都十分失落,可也明白遗体不能长久存放,更何况听迈尔斯表哥说,姨父姨妈的遗体虽然被找到但也被石头压坏了加上如今天热。
下午,狄默奇太太和黛芙妮一起去了教堂祈祷。
之后又去电报局将希望葬礼那天,牧师代为宣读的悼词里有她们指定的经文段落的事告诉迈尔斯表哥。
康纳姨妈、姨父葬礼当天,曼彻斯特如往常的每一日吹着漫天‘白雪’。
黛芙妮推开小会客室的窗户,狄默奇太太念经文的声音与‘雪’一起裹挟着飘向远方。
“我们现在照主的话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到主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因为主必亲自从天降临,有呼叫的声音和天使长的声音,又有神的号吹响......”
随着黛芙妮那句“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过渡。”这场为亲人举办的小小祈祷会落下帷幕。
对于姨父姨妈的离世,黛芙妮和狄默奇太太用两个晚上的时间就平静地接受了。
因为就像歌德说的‘死不过是搬进了永恒的居所’,有那么多的名人还有主的指引,这份悲痛消散了大半。
姨父姨妈善良有爱,将来在天堂他们还会再见。
周四,又是被乌云压头的一天,屋里待得烦闷,黛芙妮撑起绣花小伞漫步在街头。
比起热闹的市集,此刻她更向往安静的小花园。
在教堂不远处就有这样一个地方,喷泉上是玛丽·安宁的雕像,手里捧着一块石头代表她发现的双型齿翼龙化石。
她肉身消弭可灵魂不灭,在这里宁静地望着过去的人、探望来世的旅客。
涓涓细流下的水池里只有零星几个法新,想来大额的硬币早已被人捞走。
那些捞走的人大概就是躲在树后窥伺她的孩子们吧。
黛芙妮从袋子里拿出几枚便士扔进水池,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个出口连接了一片新的街区,街头红墙上还绘画着本杰明·迪斯雷利的画像。
有几个孩子穿着尼龙外套互相追赶争抢手里的糖果,围着围裙的女人一手叉腰一手捧着篮子在那儿放哨。
迎面走来一对胖胖的妇女,她们手里都拿着一篮子的蔬菜,显然前方有个菜店。
黛芙妮侧过身让她们先走,然后顺着她们来时的路去探索。
菜店、面包店、裁缝店、当铺、劳工酒馆和药店,此外街边还有不少流动小贩,以补鞋、贩卖当日牛奶或低价食物为生。
黛芙妮站在一面贴满纸张的墙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所有的所有都透露着两个字:生活。
有寄宿公寓的信息,八人铺每周三个便士;废品回收种类,废面纱或是废金属材料;还有宣传童工雇佣站的,五到十岁儿童周薪仅一先令。
站在这面墙前的人不少,大部分都在找租房信息和招工信息。
黛芙妮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再往前她怕越走越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决定走来时的路。
出了这片街区,在岔路口她选择去教堂坐会儿。
小广场上有一两个人拿着扫把驱赶鸽子好方便清扫垃圾,鸽子从左成片飞到右,又从右飞到前面。
在这里黛芙妮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穿着做工精良的西装站在教堂门口,抬头望着尖顶上的十字架。
犹豫再三,她还是走过去了。
“路威尔顿先生。”
“黛芙妮小姐。”
“先生,您怎么在这里?”黛芙妮好奇。
“随便走走。”路威尔顿先生说。
“看来今天是个幸运日。”黛芙妮说。
“你是来祷告的?”他问。
“不。我只是散步然后来到了这里,和您一样没有任何计划。”黛芙妮将伞收起来,“不过既然来了就打算进去坐会儿。”
她走上台阶,突然记起这位先生不信基督,想着招呼也打了不然就此分开,于是她转头打算说些离别的话。
对上一个人的眼睛是很稀疏平常的事,她不说见过太多世面,不管是悲伤的、喜悦的抑或单纯的、复杂的都有所见识,可路威尔顿先生的眼睛常常让她为此停留。
一双总是压抑着的眼眸。
道听途说也好,自我观察也罢,她都知道他是个成熟的、成功的男人,这样的人她向来都是用最得体的一面去对待,得到的反馈也非常好。
但是他不一样,不管她怎么做都很少有波动,最明显的一次就是他送水果那天,第一次从他的身上感受到除平静、淡漠外的强硬。
大部分时间,他不需要做什么就只是站在那里都会让人望而却步。
配合那张似乎僵硬的面孔,他给人带来的永远是严肃、冷硬、矜贵。
他会笑吗?他会为什么笑?他会哭吗?他会为什么哭?
突然黛芙妮有了这样的疑问。
“您想进去坐坐吗?”这一刻黛芙妮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是听见自己这么说的。
他点头,跟着她坐在长椅的一角。
黛芙妮坐在这里就觉得心绪平静,她合起双手、闭上眼睛默默低喃。
康斯坦丁不信基督,他只信自己。
此刻就是自己的回报。
是惊喜也是意外,骨子里不喜意外但此刻他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只有她闭眼的时候,不看他的时候(虽然大部分时间确实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她对他并不大方反倒很吝啬),他才能肆无忌惮地注视一位女士。
直到她睁眼,康斯坦丁才闭上眼睛,酝酿情绪掀开眼皮问:“狄默奇太太还好吗?”
“承蒙关心。妈妈的身体没有出现大问题,只是有些低落。”黛芙妮不自在地说,她觉得自己右脸特别紧绷,路威尔顿先生审视的目光存在感太高了。
“黛芙妮。”满头花白穿着黄袍子的牧师走过来。
“奥尔斯顿牧师。”黛芙妮站起身。
“别太悲伤,主永远与你同在。”奥尔斯顿牧师慈爱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感谢您的宽慰。”黛芙妮微笑。
接着她为路威尔顿先生和奥尔斯顿牧师介绍彼此。
“这位是路威尔顿先生。”黛芙妮说。
“我们见过。”奥尔斯顿牧师说,“上个月,一个夜晚,还下着雨。”
路威尔顿先生伸手与他相握:“是的。”
“年轻的头脑和明晰的思想使你不再迷茫踌躇。”奥尔斯顿牧师说。
“谢谢。”路威尔顿先生收回手,双手插兜,冷冷清清地说。
黛芙妮为他们之间产生过交集感到诧异,但她并没有打算去询问。
“下个月的圣餐礼,黛芙妮你和狄默奇太太一定要来,我可以为你们留最好的一块无酵饼。”奥尔斯顿牧师倾身小声说,一双已经浑浊的眼睛灵活地转动。
“太感谢了!”黛芙妮轻笑。
“奥尔斯顿牧师,我打算捐一笔慈善基金用于建造和维修。”路威尔顿先生盯着黛芙妮的笑脸说。
黛芙妮和奥尔斯顿牧师不约而同睁大眼睛。
“你说认真的?先生。”奥尔斯顿牧师追问。教堂一直处在亏损的边缘,维持运转的资金绝大部分都来自信徒的捐赠,“原来你也是一位教徒吗?”
黛芙妮是最震惊的人,因为她知道路威尔顿先生不是一名基督徒。
那么他此举就完全是出于善意。
他严厉大方、冷漠体贴,是个处处矛盾的人,对他的初印象渐渐地在黛芙妮的眼里变得模糊。
“感谢您的馈赠,也许您并不需要但我会一直为您祈祷祝福的。”她真情实意地对他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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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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