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酒会,在向函眼里,是个无聊至极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假装正经,表面上是光鲜亮丽的商务人士,嘴上谈着行业前景、金融投资、战略布局,衣衫楚楚人模狗样,其实每个人心里的龌龊事单拎个清单出来,保证比他们名片上印的荣誉头衔还长。

“包括向柘。”他特意强调。

跑车钥匙交到侍者手里,奕则落后半步,以随行的身份跟着向函踏入酒店宴会厅。

时间刚好八点过一刻,香槟塔旁已聚集了不少人。

“各取所需罢了。”奕则轻声道,“我们先去见一见主人家。”

锋岳科技的话事人是个颇有技术宅气质的理工男,戴着无框眼镜,果然如奕则所说,不过三十几岁,只是头顶过早地稀疏起来,看起来平白增长了几岁。

奕则和这位早已见过数次,不过泛泛之交,向他介绍过向函,双方握手寒暄两句,便心照不宣地分开了。

向函低声对奕则道:“你给我做培训的那些词汇,不会是从他的演讲稿里抄下来的吧。”

这位科技行业新贵一开口就是满满的互联网风味,还好还好,经历过黑话培训课的向函已经构建了初步的理解能力,才在你来我往的寒暄客套中对答如流,没有落于下风。

“其实他是外籍,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展现自己对内地大厂流行趋势的了解,让你们不敢随便糊弄他。”奕则说,“前面那个戴怀表的和你哥不对付,我们绕开。”

他在向函腰上戳了两下,强迫他改变方向。

“为什么不对付,说来听听。”向函兴致勃勃地打听,“抢生意的?还是那个混蛋做坏事得罪人了?”

腰又被捅了一下。

“少爷,表情严肃点。”奕则道,“你现在代表你们向家的脸面。”

向家的脸面挺直腰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作出一副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模样。

平心而论,全场人声鼎沸中,向函的身材是男宾里最好的。

他个高肩宽,有规律的运动训练计划,肌肉隐藏在西装外套里,显得挺拔而不紧绷。奕则的肩颈线条偏向轻盈舒展,他人又瘦,站在向函旁边被衬得窄窄一片,过分纤细。

向函抓住他手腕瞧了瞧,把奕则吓了一跳,连忙挣脱。

“做什么?”

“你不吃饭吗,这么瘦,腕骨都硌人。”

这是现在该关心的问题吗?

不巧,此时又有人举杯迎上来,见到奕则甩开向函这一幕,登时有些尴尬,好像撞破了别人家背地里兄弟阋墙的戏码似的。

但,来都来了。

他清清嗓子,笑道:“奕总,好久不见。这位是?”

向家二少爷代兄出席的消息早已传遍宴会厅,此时询问,不过是借个话头。

奕则又为双方各自介绍一番。

送走对方,向函凑到奕则耳边,用气声道:“你好像做人口买卖生意的中间人,那个词叫什么,拉皮条的?”

奕则:“……你不会说中文其实可以不说的。”

向函贴过来,蹭得他后颈发痒。

“其实我不会喝酒。”向函又说,“怎么办,等会如果喝醉了,你会送我回家吗?”

奕则诧异:“你不会喝酒?”

向函摇头:“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

差点忘了,他以前是赛车手。竞技选手要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状态,确实最好不要沾酒。

奕则有点好奇,他为什么突然放弃了赛车手生涯,但是略一思索,又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注定与他无关的事,没有探寻的必要。

奕则环视四周,趁人不注意,从角落里的甜品台旁取回一只高脚杯,塞到向函手里。杯中液体晶莹剔透,气泡翻滚。

“这是度数低的香槟吗?”向函嗅嗅,“闻着有点甜。”

“是给未成年人预备的气泡水。”奕则指指甜品台,“在那,你跟小朋友一桌。”

他声音压得很低,声带沙沙振动,莫名有些撩动向函的心弦。带着凉意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向函温热的掌心,带起一阵过电般的细微战栗。

不对劲,只是啜了一口酒,怎么好像身体触感比平时更敏锐了。

那一点出于礼貌咽下的酒精似乎放大了他的感官,待在奕则身边,他好像总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牵引感……像是被一条条细到极致的丝线包裹缠绕,每一条都将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心脏、他的目光指引向奕则所在的方向。

问题不大。

向函的头脑依然清醒,下一个人上前攀谈时依然对答如流,只是心里总有一小块地方不受他摆布似的,直勾勾地总往身边人的方向看。

“我去洗手。”他说。

-

卫生间是个容易发生故事的地方。

向函把冷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流冲淡了酒精带来的灼热感。他对着装饰华美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反复观察,直到确信上面没有显露什么明显不对劲的神色。

手心里依然有些烫。

他思绪又不自觉地放空,好像一直在想着奕则,又好像什么切实的内容也没有想起,只有手心里指尖留下的划痕,和衣领上淡淡的柑橘香气,让他稍微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直到一道怪异的人声打破寂静。

向函抬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是奕则口中那个“戴怀表的”,和向柘不对付的男人。

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西装穿得不甚整洁,衬衫领口敞开着,隐隐露出皮肤上刺青的痕迹,一直蔓延到衣服深处。他像是随便从衣柜里拽了一件出来,匆忙换上便前来赴宴,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那根金色的怀表带格外醒目,让向函一眼便认出。

本着“讨厌向柘的一定不是什么坏人”的想法,向函友善地对他点点头。

奈何来者不善。

“姓向的,对吧?”男人出言即是不逊,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水龙头自动出水,他故意把手的动作幅度做得很大,水珠飞溅到一旁的向函身上。

向函皱眉,转身要走。

“别走别走,向总请留步。”男人嘻嘻哈哈地凑上来拦住去路,摆出一副不怀好意的嘴脸,哼笑道,“以前没见过啊,向柘的弟弟是吧?你们家新出的那个智能云台真难用,设计那么多种颜色,不如趁早转行去卖车漆。”

向函压根不知道自己家到底出过哪些新产品,也不想和这个突然缠上来的神经病多做纠缠,只冷声道:“让开。”

他根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玩极限运动的哪有性子温吞的,从小到大,他身边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天才,发生冲突后打架是难免的,向函的身手甚至能称得上一句“不错”。

此刻牢牢拴住他道德底线的,是奕则。

这里是别人的酒会。

他乐于给向柘惹麻烦,但不能让奕则牵涉其中。

“听说向先生目前就职于锐颋艺术中心啊。”男人却给脸不要脸,不依不饶道,“我新作品集免费授权你们家展出一个季度,你给我讲讲,你们兄弟俩又抢谁女朋友了?”

这个神经病竟然是个搞艺术的。

向函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正打算一手揪衣领一手叫保安,把这个随时随地拿自己当甲方的混蛋按到水龙头下面清醒清醒,突然看见郑唯帆浑身一哆嗦,像蓬起羽毛斗志昂扬的大公鸡突然蔫了似的,讪讪地收回了拦在向函和门框中间的手臂。

向函转头去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向他走来。

“奕则?”

他下意识地上前阻拦,不想让这个神经病碰到奕则:“你怎么过来了,遇到点事,马上处理好。”

奕则却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站到身后。

他淡淡看了郑唯帆一眼,对方已经乖巧如鸡崽。

“郑先生,久违了。这里不方便说话,不如下次来锐颋,我们叙叙旧。”

“不了不了我哥们在等我,你们请便。”

郑唯帆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留下淡定的奕则和茫然的向函,一双深黑色瞳孔对上一双蓝色眼眸。

一瞬寂静。

奕则收回视线,转身道:“走吧,之前跟你提到的几位艺术家,这会正有空。”

向函简直对“艺术家”这个词过敏了。

“那个姓郑的是什么神经病。”苦于对母语中的侮辱性词汇知之甚少,向函只能恨恨咬牙,“这里的‘艺术家’都像他这样吗?那我看锐颋艺术中心关门算了。”

奕则不答反问,“他跟你说什么了?不管他乱讲什么话,你都别放在心上。”

“他急得像是我抢了他女朋友。”向函抱怨,“莫名其妙,突然就上来找麻烦,要不是……”

要不是怕连累你,我肯定揍他。

后半句话,他含在嘴里没说出口。

说出来像邀功一样。没意思。没必要。

经过这一番突生的变故,那一点让人上头的酒精含量像是彻底被消耗掉了,向函的头脑再次清明起来。

几位新锐艺术家并不如先前设想的那般出格,也许那人在圈子里属于个例,也许是锐颋先前就与他们达成了友好的关系,也许是给奕则面子——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普遍都对奕则充满热情,不分男女——总之,向函与他们相谈甚欢,算是融洽地加入了这个艺术小窝。

年轻人之间总有相通的时髦话题。奕则谈完事情回来,见向函已经完美融入,便也不做打扰,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灯红酒绿间,他心中骤然生出一股不知身在何处的困惑,纵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选择,也知道该怎样走下去,但人在看不清未来的时候,总会感到怅然若失。

要去读书了,但是之后呢?两年后,三年后,他是否还会回到这里?

如果最终结果依然是回来,那么中间所历经的变故与波折,是否全都没有意义?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胡思乱想的。

因为世界很大,又很小。

世界很小的时候,总是容易三番两次撞见同一个人。

郑唯帆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一样蹿到奕则旁边,张口就是:“你把向柘踹了?”

刚刚走近的向函:“?”

他听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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