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声与眼前刺目的白光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这一分钟内陈律几乎以为自己直接上了天堂，直到他有了触觉，感受到一只冰凉的的手轻柔地贴上了自己的脸。

黑暗缓缓代替了白光，熟悉的呼喊代替了嗡鸣。

“陈律。”

陈律睁开眼，只见面前半蹲着一个人影，那张脸上此刻多了些淡淡的愁容。他下意识缓缓抬手，用指腹将对方蹙起的眉头抚平，随即轻笑一下，说：“果然，这张脸还得是本人用才行。”

白寒时脸上是一闪而过的错愕，然而只是一瞬的时间，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句话也没说，将陈律扶了起来。

陈律起身后，眼里的焦点才从白寒时身上转移到周围。舱室东南角落里的仪器正熊熊燃烧着，那些蛛网似乎极其容易点燃，连带着上面的尸体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响声，恶臭的烤尸味逐渐蔓延。

火焰很快顺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往周围扩散，或许还会有二次爆炸的可能性。

“怎么回事？”陈律懵了一瞬。

难道是他拿来炸那个神金的手雷被转移了吗？

另一边，朱大志，胡文勋也刚从幻境中醒来，他们先是被尸臭味熏得嗷嗷叫，继而看到周围大火，更是吓得龇牙咧嘴乱叫一通。

“这里有门！”申月颖站在出口大喊道，几人连忙跑去，趁着被大火包围之前离开。他们前脚刚出舱室，下一秒里面便爆发出接二连三的巨大响声，算是彻底堵死了出口退路。

好在舱室外电源正常，灯光明亮，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部电梯。

如果将庇护所比作是“T”，那么现在的他们位于T的右端，还处于最表面的一层，想要找到德文斯利所在的研究室，就只能通过电梯下到地下。

几人排成一列，由陈律领头在前方走着。排到倒数第二位的朱大志忍不住絮絮叨叨说：“NND，我前面好像做梦了，梦到我破产，负债累累，差点没哭出声来。”

末尾的胡文勋说：“我好像梦到所有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

朱大志：“说是做梦，但也太真实了。你看，我脸上还有眼泪水呢！”

陈律没吭声。他猜测那些蛛网能分泌某种物质让人产生幻觉，看到内心最害怕的事物，而那个神金就是通过这场幻境与他产生了联络。

那个手雷虽然炸不死他，但好歹能让他受点伤。只是可惜，让他跑了。

陈律恨得磨了磨牙，心里盘算着下次再见到那人该怎么占回上风。还没等他盘算完，前方拐角处忽然出现了几个身着黑衣的武装者。他迅速抬起手，让后面的人停止行动。

大部分的武装者们都去前门阻挡丧尸了，现在庇护所内留存的应该只是少数，但他们还是得注意些，避免和武装者起正面冲突。

“现在怎么办？”走在中间的申月颖低声问。

白寒时感觉喉咙发痒，强行咽下咳嗽，在陈律身侧说：“他们人数和我们一样。”

五个武装NPC，五个入侵玩家。白寒时的意思十分明了。

陈律冲胡文勋比了个手势，胡文勋点了点头。

一般情况下还用不着陈律和白寒时一起动手，胡文勋跟着陈律一起将五名武装者放倒后，他们摘下武装者们脸上的头盔，却发现底下都是一模一样的五官。

这也难怪，毕竟这个世界NPC太多了，神也没有精力将他们每个人都捏的不一样。

武装者的头盔现在是他们面部最好的伪装，尽管他们面对的是一堆NPC，也不至于能够在头盔的掩盖下识别出玩家信息。

几人刚刚换好装扮，忽然感觉到脚下一震，紧接着舱道内响起了刺耳的鸣笛，红光不停闪烁。

“警报，警报！二道防线已被攻破，现命所有人员迅速撤离！迅速撤离！”

播报声响了许多下，危险的红光依旧没停，不远处的金属舱门打开，一群武装者急急奔逃而来。

“报告！后方舱室已被炸毁，无法通行！”

“是谁干的！要是让老子知道，非得把他的头当成启瓶器来用！”

陈律：“……”

长官又问：“怎么没让人看好出口！”

“负责看守的人员全都不见了！”

“……撤回地下！撤回地下！”

几个NPC的对话就在舱道的另一头响起，他们甚至提到了德文斯利。

“你们几个快去十三层保护德文斯利博士，将他带到地下站口优先撤离！”

“是！”

几个武装者就那么从几人面前跑过，没有怀疑他们的身份。

陈律迅速跟了上去，说：“走，跟上他们就能找到博士。”

白寒时一边跟上，一边低声说：“好的启瓶器。”

陈律脚下打了个趔趄，差点把第二颗手雷塞进白寒时的嘴里。

他们跟了一段距离后，那几位在打开下一扇舱门的瞬间，毫无预兆地，被几只带血的干枯发瘪的手给掐住了喉咙。

丧尸行动太快，已经入侵到了内部来！

申月颖最先沉不住气，她颤抖着举起枪对准丧尸，但不出意料的，子弹全都打偏了。下一秒，那些丧尸龇牙咧嘴地从舱门挤了过来，就像是一大团黑乎乎的污水，争先恐后地涌入。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做错了事，连忙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来不及呵斥，几人顿时拔腿就往回跑。身后的丧尸动作迅速地追赶着，甚至有那么几位顺着舱壁“弯道超车”，跃到他们的面前想要堵截。

陈律抬手开枪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顿，好在旁边白寒时及时开了枪，那颗丑陋的脑袋像熟透了的西瓜似的在他们面前炸开。

白寒时一把握住陈律的手，拽着他往前跑。

“现在的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什么？”陈律一边跟着他跑，一边不解盯着他。

“你已经彻底厌恶这个世界了吗？”

他们跑在最前方，后面的人面对紧急情况的追杀也顾不上听他们说话。

陈律这才想起来在进入这个世界前，他跟白寒时的那场对话，其中白寒时提到：“等你彻底厌恶这个世界，或者找到让你留恋的事物时，记得告诉我。”

陈律握着枪的手一紧，没有吭声。

在身体被流沙一寸寸吞没的时候，他迷茫过。假若这个世界都是虚妄，连他也是镜花水月，那么他现在所存在，所努力的意义是什么？

他打出的每颗子弹都是一阵风，穿透的每一具身体都是幻像，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开始让他犹豫，迟疑着是否还要继续走下去。

知道一切的白寒时

仿佛身体又回到了流沙之中，陈律感觉自己在不断下陷，他的意识在缓慢下沉。可不同于方才的幻境，这一次是有人真真切切地拉着他的手，那只微凉的手能够抚平一切燥热，将他不断往上拽起。

白寒时说：“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和你走同一条路。”

这条路他已经走了三十六次，每一次他都从未抱有任何期待。他只是选择静静站在那里，像一颗陈年古树，等待着陈律做出选择，然后他便会燃烧自己的枝条，用身体化为火把，与他的爱人走上同一条道路。

陈律握着枪的手更紧了些，用力到骨臼泛白，直到白寒时的咳嗽声再也抑制不住，他猛地转身，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上扳机，再往下一压。

一只企图在舱壁上爬行的丧尸被他击中了脑袋。

他和白寒时先一步进了拐角的一间舱室，直接操作门旁的控制台让舱门缓缓合上，却又往中间塞了一把椅子，让椅子卡住门。

陈律大喊：“跑快点！”

朱大志都快把牙咬烂了：“吃奶的力气都跑出来了！”

现在给他计个时，他都能跑出世界最高记录来。

朱大志和胡文勋率先跨过椅子进了舱室，申月颖跑的最慢，落在了末尾，眼见着快要被丧尸追上了，又突然平地摔了一跤，结果一条猩红狰狞的触手便那么险险地擦着她的头顶而过。

朱大志看得呼吸都要停了，但偏偏脚下不敢动，没有勇气出去拽她一把。

陈律刚往外走了一步，白寒时又拉了拉他。

陈律只以为白寒时是在担心他，恢复了往日神情那样笑了笑，说：“没事。”

他跨过椅子伸手去拽地上的申月颖，下一秒一颗巨大的眼球绕过拐角猛地撞了过来，被陈律后方的几颗子弹打中后怪叫一声缩了回去。

陈律将申月颖往舱室方向一推：“进去！”

他刚将人推出去，下一秒自己被后方的那条触手捆住了小腿。对面拽住了人，就要往回拖，陈律趴在地上被拖行了一段距离，眼瞅着旁边有个立体的控制台，连忙伸手抓了上去。

胡文勋大喊道：“陈律！”他想要开枪，然而触手和陈律的身体几乎成一个平面，他枪技不好，很难保证不会伤到陈律。

“操！这下怎么办！”朱大志下意识看向白寒时，却见白寒时抓着枪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反而他一直盯着申月颖，像是要从她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后方的普通丧尸也追赶了上来，陈律见状连忙调整身形对准触须开了几枪，那只怪物只是哀嚎几声，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情况一再陷入了焦急当中，就在这时，申月颖猛地将卡门的椅子往外推，舱门没了堵塞，轰然合上。

胡文勋恼怒上前，一把拍掉了她手里的枪，怒斥道：“你在干什么！”

申月颖也不甘示弱地大声反驳：“看到那么多的丧尸了吗！陈律已经没救了！你难道想为了他一个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那也与你无关！”胡文勋抬起的手，在即将落到申月颖脸上时硬生生停住，他迟疑两秒，只是将申月颖推向了旁边，“怕死就躲到后面去！”

申月颖大骂：“神经病吧！我这是在救你们！”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申月颖接下来的话。

朱大志镜片后的目光是从所未有的冷漠肃然，他盯着申月颖沉沉开口：“老胡怜香惜玉不舍得打你，但我不一样。陈律他救过我们很多次，今天他要是死在这里了，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个世界！”

申月颖愣住了，就在这时，舱门又缓缓往两侧打开。

身形清瘦的白寒时站在舱门前，抬起手中的枪，瞄准。

而在他们争执期间，陈律已经熟练地抽出匕首砍断了捆住自己小腿的触须，他刚爬起身往前跑了一步，脚下顿时因为疼痛打了个趔趄。

伤口似乎崩开了，又在往外冒血。

他抬头看去一眼，那道他辛苦卡死的门已经被人严严合上了，他又回头看去一眼，潮水般的丧尸正在朝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那一瞬，陈律心想要不就这样吧，反正还有第38次，现在这么累何必呢？

他丢掉枪械，放弃挣扎地站在原地面对丧尸潮，与此同时，他禁不住想问自己。

如果是夜火，他会选择不顾安危出来救人吗？

丧尸身上的恶臭已经先一步袭来，那只乌黑的爪子几乎就要抓上陈律的脑袋。但在下一秒，陈律的身后突然射来了一颗子弹，精准无误地穿透了那只手。

陈律听到枪声回头，看到白寒时持枪站在舱门处，动作精准而迅速地瞄准开枪，飕飕无数颗子弹从陈律身侧飞过，没有伤到他分毫。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和你走同一条路。”

陈律耳畔蓦地响起了这句话，如同迷路的旅人终于看见了一条溪流，只要顺着溪水的方向走，就能看见生的希望。

他开始朝白寒时的方向走去，朱大志和胡文勋见状连忙出来一左一右地搀扶他。

忽然白寒时感知到了什么，神色猛地一变，他正准备回过头时，对方的却速度先他一步。

那颗子弹擦过白寒时的鬓角，在虚空中拖拽出一道无声的硝烟，狠狠刺中了陈律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