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舅舅

栖月园很大,分为三个区域,以月洞门相隔。上回唐娴去的是桃园,这次去的是偏角处的凉园。

这园中多参天古树,虽是四月的天,枝叶也遮天蔽日。身处其中,犹如置身幽谷,静谧怡人。

园中还有个秋千,已经有些年岁了,不难看出,这府邸中曾经是有女孩子的。

云停就坐在树荫下的闲庭中,手中持着一卷书,从唐娴看见他起,就没有翻动过,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唐娴看着他身上的宽松的白衣与石桌上的折扇,毫无疑问,这人是觉得热了,到这里来纳凉的。

今年的天转暖很快,前几日落雨之后,日头骤烈,午后的太阳常使人冒汗。

此刻,唐娴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在心口抚了抚,暗自宽慰自己:

已在庄廉面前演了一天,大夫也诊治不出什么问题,只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记得了,谁也不能强逼她想起来。

想要烟霞与金银珠宝,先让她顺心了再说吧!

随着侍卫走到近前,阴影投到云停面前,他眼眸微张,从眼缝中扫了唐娴一眼,问:“知道我是谁?”

“不记得了。”唐娴从来就没知道过他是谁,听别人称呼他向来都是“公子”二字。

“还记得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

“吃饭睡觉?”

唐娴忍着他,好脾气道:“那是与生俱来的,我忘记所有,也不会忘记这些。”

云停道:“你打小娇生惯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朝失忆,这些常人能做的,竟自己全都会了。”

这是那日唐娴故意打翻了水敷衍云停的说辞,被云停拿来嘲讽她自己了。她只当没听懂,做出迷茫的神色,“嗯?”了一声。

暖风穿梭,枝叶簌簌,树影摇动了几下,斑驳的影子从云停脸上一闪而过。

他重新闭上了眼,靠着宽大的藤椅,慢悠悠道:“烟霞和你自己的事都不记得了,那孟公子自该也不记得了?”

唐娴早将他可能会说的话在心中预演过了,此时刻意压语速,用疑惑的语气问:“孟公子是谁?”

“你情郎。”

“……”唐娴一声将出声的质疑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面上平平,心中早已翻起风浪。

这人胡说八道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唐娴忍不住对自己装失忆这一计策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

“记起来了?”云停的话音不见半点迟疑,甚至眼睛都没张开。

怎么会有人趁别人失忆,篡改他人记忆?

万幸唐娴是假装的。

她牙关紧闭,恨恨磨动了一下方才开口:“不记得。”

云停双臂展开在藤椅把手上,神情惬意,懒洋洋道:“我本想今日午后带你去指认姓孟的那人,现在你记忆全无,这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为难的话,神色和语气却都十分随意,半点未见踌躇,摆明了没把唐娴失忆的事当真。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咬定了失忆,唐娴就要装下去。

她既想去寻找孟公子,又怕真找出来了不知该怎么办,本就因这事为难,此刻看见云停这模样,心中愤愤,索性转开脸不再看他。

这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小径上,庄廉与侍卫说了几句话,然后匆匆赶来。

庄廉是极其不放心这两人独处的,处理完手上琐事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必须得亲自看着,好随时从中斡旋。

到了亭中,见两人面上均无太大的变化,也没感受到激烈的暗涌,放心了许多。

甭管唐娴真失忆假失忆,反正不记得了,就代表着过去的恩怨全都放下,一切从头开始。

庄廉笑呵呵地为云停斟了茶水,立在一旁听二人谈话,结果第一句就震撼到了他。

“你伙同情郎盗了我的宝库是事实,并非一句不记得,就能将这罪行否认了的。”

庄廉人懵了。

不是说好了假装是远房表妹吗?表哥表妹,这关系多亲密!怎么转眼成了债主和盗贼?

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庄廉怔愣地去看唐娴,见唐娴眼中的汹涌的恼意一点也不比他的惊诧少。

园子里的风一阵一阵的,直把二人的心吹得平静下来。

唐娴两手紧攥,一字一顿道:“你不要胡说。这府邸侍卫众多,我便是心怀不轨,有情……”

实在说不出“情郎”二字,唐娴憋了口气,道,“……有同伙,也难以顺利得手。”

“这倒是,你没那个本事。”云停赞同。

唐娴发誓,她再次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嘲讽。

“你在府中该另有同伙。”云停摸着下巴,想了想,举棋不定道,“安排谁呢?”

唐娴:“……”

这人把她当笨蛋,当着她的面编故事骗她呢!

她忍无可忍,要出声质疑时,庄廉忽然道:“不需要同伙,姑娘是公子的远房表妹,寄居于此,府中侍卫知晓姑娘的身份,自然不会对表小姐有所防范。”

云停眼角一抽,目光威胁地转向庄廉。

庄廉迷茫,还有点赧然,但仍努力将故事拉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他装作没看见云停的眼神——昨日云停应允了他可以这样的——以拳击打手掌,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样!表小姐心无城府,被坏男人利用了,才会助人窃宝。”

如此一来,云停编的故事成立,表哥表妹的关系也稳住了,两全其美!

庄廉很满意。

而云停冷冷一笑,道:“不止如此,她还有个好舅舅是我府上总管,为她吃里扒外的行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西南王府勤杂总管庄廉后背猛地一凉,意识到有哪里出了问题。

回忆着这两日与云停的对话,庄廉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醒悟过来。

昨日云停说“可以与她玩一玩”,指的或许并非表哥表妹的假关系,而是那句“姑娘家春心一动,人就傻了”。

对!所以才有情郎这一出!

就说昨日他应得太轻易了……

庄廉转脸,看见云停阴沉的双眼。

这位当真是小心眼,让他不高兴了,连自己人都折腾。

但自己编的故事,不论如何也得演下去。

庄廉羞愧地甩袍请罪,罪名是管教不严、纵容甥女与外人联手行盗。

几句话的功夫,唐娴的身份一变再变。

她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能出声,在心里默默把自己的新身份琢磨了一遍,越琢磨越觉得荒谬。

她既是这位公子的表妹,又是庄管家的甥女?

唐娴没忍住问:“那我爹娘是谁?他们人呢?”

庄廉已犯了一次错,不再贸然开口,悄悄去看云停。

云停扶着额头思忖了下,道:“你爹是……算了,不重要,反正他们已被你气死了。”

唐娴获得新的罪过:不孝。

新的“父母”:五日前得知她与孟姓情郎联手偷了云停的宝物,一口气没上来,双双毙命。

新身份听得唐娴脑子里直打雷,她还在犹豫是否接受,云停再次开口:“好好动动脑子回忆下你情郎,午后随我去指认他,指认不出,就把你舅舅挂在树上晒成人干。”

“舅舅”庄廉无端遭受牵连,脸绿得跟园子里的苍翠枝叶一个颜色。

无妄之灾,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唐娴则因为这话瞬间接受了新身份。庄廉被云停推到她这边来了,不错。

唐娴眼中含泪,喊道:“舅舅。”

庄廉眉毛纠在一块,心中千难万难地挣扎后,勉强开口:“……哎。”

身份的事情粗略得到一致认可,指认的事不急,反正遭罪的不是她唐娴,眼下还差最后一件事情需要确认。

唐娴慎重问:“所以我叫什么名字?”

庄廉哪里知道她叫什么,她在府中待了近十日,自身相关的事情一个字都没说。

她不说,云停的没人告知她,这双方都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庄廉心中正想着给她取个什么名字,云停已经开口:“装失忆。”

唐娴:“……”

庄廉:“……”

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菜色。

都按照他编的故事来演了,还要拆台?这戏演不下去了!

“诗意!诗情画意的诗意!”庄廉极力挽救,高声呼喊,“舅舅我叫庄廉,你叫庄诗意。”

唐娴:“……嗯……”

云停的剧本:叛徒的百种死法。

庄廉的剧本:霸道表哥俏表妹。

女鹅: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统一下剧本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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