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齐玥回到长陵郡王府时,晨光已铺满庭院。

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瓣落在她肩头,又被晨风吹散。

“王爷可算回来了。”连竹接过齐玥解下的外袍,鼻尖微动,“您身上怎的沾了药香?”

齐玥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膳厅。

圆桌上摆着精致的早膳,基本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王爷先用些……”连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自家主子盯着碗筷出神,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晨光,却像是蒙了层雾。

食箸在指尖转了个圈,又轻轻搁下。

“撤了吧。”齐玥推开瓷碗,“备水,我要沐浴。”

浴房里水汽氤氲。

齐玥将整个人浸入水中,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却洗不去脑海中那双含泪的琉璃眸子。

“王爷……”连竹捧着干净的中衣站在屏风外,听见水声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更衣时,齐玥忽然按住腰间玉佩。

白玉触手生温,让她想起晨间握住的那截手腕,纤细,冰凉,却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变得滚烫。

“王爷?”连竹疑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主子。

“进宫。”齐玥回过神,系玉佩的丝绦在指间勒出红痕。

宫门处的侍卫见到郡王令牌连忙行礼。齐玥穿过长廊,却在拐角处撞见正从御书房出来的齐湛。

“七叔。”她拱手行礼,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齐湛的目光在她腰间玉佩上停留一瞬:“今日休沐,怎么进宫了?”

“珵儿前日说要讨教箭术,我特意来选把趁手的弓。”齐玥垂眸,瞥见齐湛袖口未干的朱砂,这位七叔今日定没少在御前献策。

齐湛颔首,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留几分,突然伸手,“你脸色不好。”

指尖擦过耳垂的瞬间,齐玥想起昨夜醉眼朦胧间,似乎也有人这样抚过她的脸。那人指尖带着书卷的墨香……

“谢七叔关心,侄儿告退。”齐玥后退半步,没看见齐湛骤然暗沉的眼神。

走到太液池边,齐玥终于停下脚步。碧水如镜,倒映着万里晴空,像极了那人永远不起波澜的眼眸。

她突然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掷向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郡王还这么孩子气。”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齐玥蓦然回首。

上官时芜抱着几本书册立在柳树下,红色官服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绣着青竹的衬裙。晨光穿过柳枝,衬得那清冷面容愈发如玉般剔透。

“女傅今日……”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不休沐?”

上官时芜将怀中的书册换到另一侧:“圣上急召。”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敲打,“倒是郡王,不是说要去选弓?”

柳枝拂过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

齐玥突然上前一步,惊飞了枝头的雀鸟:“我在寻你。”

上官时芜抬眸,眼底波澜不惊:“郡王慎言。”

“昨夜我……”齐玥逼近半步,嗅到她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

“郡王醉了。”上官时芜偏过头,“当不得真……”

池面倒映着两人纠缠的身影。

“我记得你说……”

“上官女傅!”远处传来内侍的呼唤。

上官时芜趁机抽身,怀中的书册散落一地。

齐玥俯身去拾,瞥见《礼记》中露出一角花笺,墨迹新鲜的“云胡不喜”四字。

上官时芜迅速拢起书册,随着内侍离开了,独留齐玥一人留在原地。

御书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上官时芜立在青玉案前,看着鎏金香炉里升起的烟线。

圣上齐浔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在宣纸上划出刺目的红。

“太子近日读《汉书》到何处了?”

上官时芜双手交叠置于膝前,素纱官服袖口的青竹纹微微颤动:“回陛下,已讲至《张良传》。太子对“运筹帷幄”一句颇有心得。”

齐浔突然搁下朱笔,目光如秋霜扫过:“你认为,当今朝中谁可比留侯?”

殿外铜壶滴漏声声入耳。

上官时芜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这个问题太过危险,自永嘉南渡以来,门阀与皇权的博弈从未停歇。

“臣女以为……”她将案上《礼记》轻轻推开半寸,“贤臣当如这简中所言,君子慎独。”

齐浔突然抚掌大笑,腕间玉串相击如碎冰。他取下腰间玉佩把玩,状似无意道:“长陵那孩子,自小在你门下受教,倒是与你亲近。”

上官时芜呼吸微滞,她早知会有此一问,却仍忍不住心头一颤,案下的手指悄悄攥紧,细微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安广王……”皇帝突然将镇纸重重一放,“独揽兵权多年,满朝文武不入他眼,却偏偏……”龙目微眯,“青眼长陵。”

上官时芜感到一阵寒意自脊背窜上。

她自然知道这青眼背后的原由,若是真这般放任齐湛独揽大权,日后他登上大位,怕是比眼前这位还要危险百倍。

“女傅以为……”齐浔突然倾身,龙涎香扑面而来,“朕该如何对待这等权臣?”

上官时芜看见皇帝眼中显露的光,那分明是要她献上齐玥作饵。她突然想起今晨太液池畔,齐玥掷石子时泛红的眼角。

若让她的阿玥接近齐湛,那个男人又会用怎样肮脏的手段得到她?她又怎么舍得?

殿内鎏金香炉吐出的龙涎香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臣以为……”她缓缓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青砖上,“安广王既爱重长陵郡王,不如……全其天伦。”

“啪!”

朱笔被狠狠掷在案上,溅起的墨点染黑了她袖口的青竹纹。

“上官时芜!”齐浔猛地站起,龙袍扫翻茶盏,“朕竟不知,你与安广王……”

“臣女不敢!”她重重叩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青砖的凉意渗入额间,却压不下心头恐慌,若圣上执意要齐玥作棋子,她该如何自处?

退出殿门时,她的官服后背已湿透。廊下穿堂风过,吹得她遍体生寒。

指尖抚过袖中花笺,今晨被齐玥看见的那张“云胡不喜”,此刻竟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安广王觐见——”

上官时芜僵在原地。

转角处,齐湛玄色衣袍的身影渐近,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擦肩而过时,她听见极轻的一句。

“上官女傅教导有方,长陵……很合本王心意。”

这句话像毒蛇钻进耳中一般,让人心生厌恶,上官时芜突然摘下官帽,任由夏风吹乱发丝。

齐玥回到长陵郡王府时,日影已西斜。

连竹匆匆迎上来,“王爷,安广王府来人传话,说若是选好了弓箭,烦请告知一声,珵殿下还等着您去教习呢。”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芜姐姐再三告诫她要远离安广王,如今这弓箭之事,倒成了进退两难的局。

“王爷?”连竹捧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见主子盯着茶汤出神。

“去回话,就说……”齐玥摩挲着腰间玉佩,“弓弦尚未调好。”

话音未落,院外已传来车马声。

安广王府的鎏金马车停在阶前,车帘掀起一角,露出齐湛似笑非笑的脸:“长陵,珵儿等急了。”

夕阳将马车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一条吐信的蛇,缓缓爬进郡王府的门槛。

齐玥站在廊下,看见车辕上刻着的蟠纹在暮色中泛着光。

“七叔亲自来迎,侄儿受宠若惊。”她拱手行礼,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齐湛伸手欲扶,齐玥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却没瞧见远处柳树下,一抹熟悉的红色官服一闪而过。

马车内龙涎香浓得呛人。齐玥端坐如松,看着窗外街景如流水般倒退,太液池畔那抹朱红身影,仿佛也随之远去。

“听说你今日在宫中遇见上官女傅了?”齐湛突然开口,指尖在膝上轻敲,“在太液池畔。”

齐玥抬眸,对上齐湛深不见底的眼睛:“偶遇罢了。”

“是吗?”齐湛轻笑,却也未再多言。

暮色渐浓,马车碾过长街的青石板。

.

安广王府演武场。

齐珵握着新得的紫杉木弓,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四哥!你看这个姿势可对?”

少年身形挺拔,但挽弓时仍显吃力。

“肘再抬高些。”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指尖点在齐珵绷紧的小臂上,“肩要松,力从腰发。”

闻到少年发间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恍惚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曾被芜姐姐这样手把手教过写字。

“这样?”齐珵调整姿势,箭矢破空而出,堪堪擦过靶心。

“好箭!”齐玥拍拍他的肩,余光瞥见凉亭里的齐湛。

她的七叔斜倚在青玉案边,指尖捻着琉璃杯,目光却始终锁在兄弟二人身上。

安广王妃捧着茶盏坐在齐湛身侧。她看见丈夫眼中罕见的柔和,又看向场中亲密无间的兄弟俩,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四哥再示范一次嘛。”齐珵拽着她箭袖轻晃,这位素来持重的小殿下,此刻终于露出符合年岁的稚气。

齐玥失笑,接过长弓。

绛色箭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拉满弓弦的瞬间,忽然想起太液池畔那人说过的话。

羽箭离弦,正中红心。

“四哥。好!”齐珵欢呼雀跃,却没注意到齐玥瞬间黯淡的眼神。

凉亭里,齐湛将酒杯重重一放:“珵儿,让你四哥歇歇。”

“父王偏心。”齐珵撇嘴,却还是乖巧地递上汗巾,“四哥的手都磨红了。”

齐玥接过素帕,上面绣着安广王府的兰草纹。

“长陵。”齐湛不知何时走到身后,递来一盏温热的蜂蜜水,“你小时候练箭,也是这样拼命。”

齐玥接过瓷盏,刻意避开指尖相触。蜂蜜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让她喉头发苦。

十三岁那年她拉弓至虎口出血,是上官时芜连夜送来特制的药膏。那人当时怎么说的?

>你若不爱惜自己,我便再不管了<

“父王。”齐珵突然插话,“我能去四哥府上住几日吗?听说他新得了本……”

齐湛眸光一暗,安广王妃的茶盏却先一步落地,碎瓷声中,她强笑道:“珵儿莫要胡闹,你四哥公务繁忙。”

“孩儿知错。”齐珵低头,却偷偷冲齐玥眨眼。

暮色渐沉,侍从们点亮了廊下的宫灯,齐玥告退时,齐珵执意相送。

少年拽着她的袖角走在石子路上,忽然压低声音:“四哥,今日我在太液池边捡到样东西。”

齐玥心头一跳。

“是上官女傅落下的,我认得她的字迹。”齐珵从怀中掏出一方花笺,上面墨迹晕染的“云胡不喜”四字依稀可辨。

夜风突然急了,吹得灯笼剧烈摇晃。

“珵儿。”她声音发紧,“这个……”

“我谁都没告诉。”少年狡黠一笑,将花笺塞进齐玥袖中。

远处传来齐湛的咳嗽声。齐珵匆匆行礼离去,背影渐渐融进灯火阑珊处。

她站在原地,掌心全是冷汗。

这个看似天真的弟弟,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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