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又三日过去,齐玥下了早朝,便在宫道上踟蹰不前。

“郡王可是要去文渊阁?”随侍的小太监问道。

齐玥目光飘向远处的国子监,那里隐约传来熟悉的授课声。

“本官……去借阅《水经注》的批注。”

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拙劣。

齐玥到了国子监,站在远处,听着那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只觉得心里发酸,不该打扰,可又忍不住上前。

她缩在廊柱后,窥见东阁内上官时芜身着绛色官服,一手执《春秋》,一手执笔,正在为诸皇子讲解。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讲解,从前这人便是这般授业解惑。

阳光偏移,照得那人腕间的纱布愈发刺眼。齐玥望着那抹血色,只觉得胸口发闷,半月过去,这伤怎么还未痊愈?

“《春秋》僖公四年载: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诸位殿下可知,齐桓公为何先伐蔡而后伐楚?”

太子齐璋坐得笔直,抢先答道:“因为蔡国弱小易攻,可立军威!”

上官时芜微微颔首:“太子殿下主见明确。”视线一转,落在齐珵身上,“珵殿下,有何见解?”

齐珵起身一揖,“学生以为,蔡乃楚之盟国。先破蔡国,既可试探楚国反应,又能断其羽翼,此乃伐交之道。”

上官时芜转身评点时,目光扫过窗外的廊柱,身形僵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仿佛那惊鸿一瞥从未发生。

齐玥屏住呼吸,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可那人却选择了沉默。就像过去半个月里那扇始终紧闭的院门。

齐珵敏锐地捕捉到上官时芜的变化,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眼睛一亮。

是四哥!

他见齐玥躲在廊柱后,又联想到刚才女傅的反常,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太傅,”齐珵突然举手,“学生对召陵之盟中齐楚谈判细节尚有疑惑,可否借阅《春秋左传》详参?”

上官时芜略一沉吟:“此事涉及大国博弈,正可警示诸位殿下外交之要。”她环视众人,“今日课业便到此,诸位殿下可将此段誊抄三遍,明日交来。”

待其他人陆续离开,齐珵快步走到上官时芜身边,低声道:“女傅,四哥在廊下等候多时了。”

上官时芜执笔的手微微一颤,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片。

她强自镇定:“珵殿下慎言,长陵郡王若有疑问,当光明正大入内请教。”

廊下的日光在齐玥靴尖下碎成斑驳金箔,她听着殿内清泠如泉的声音,心中苦涩难当,她不想那人为难,也不想因为此事让宫人非议。

被墨渍污了的《春秋》残页,此刻正躺在她袖袋里,是她前几日从南明王府墙根拾得的。

“四哥在廊下……”

齐珵压低的声音被风送来时,齐玥像被烫到般后退,她仓皇转身,绛色衣摆扫过廊柱,惊起一只栖在斗拱间的雀儿。

上官时芜指尖的狼毫顿在“齐侯伐楚”的“楚”字上,墨汁在龟甲纹宣纸上洇出个黑洞。她听见雀儿振翅的扑棱声,混着那人皂靴碾过碎叶的声。

“郡王若有所惑……”她突然扬声道,尾音却滞在喉间。

窗外那抹红色衣角已退至月洞门外,只剩下齐珵匆匆追去的脚步声。

齐珵捧着《左传》追出东阁时,正看见齐玥翻身上马的背影,晨光勾勒出对方红色朝服下清瘦的轮廓。

“四哥!你的帕子……”

少年亲王的呼喊惊飞满池白鹭,齐玥勒马回首时,上官时芜正巧走到东阁窗前。隔着树影交错的窗棂,她看见那人脸上浮起惯常的笑,比盛夏正午的日头还要晃眼。

“替我收着罢。”齐玥扬鞭指向西边宫墙,“听说太液池的荷花开得正好,改日四哥带你去……”

她不敢再看那扇窗,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冲进去,将那人腕间的纱布扯下,质问她为何总不好好上药。

殿内更漏滴答作响。

上官时芜弯腰拾起齐珵遗落的《左传》,熟悉的字体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四字却被水渍晕开,像极了腕间总也结不好的痂。

暮鼓声里,洛阳城最后一缕夕照隐去。

齐玥漫无目的地穿行在街巷间,红色朝服早已被暮露浸透。

自午后离开国子监,她已在城中游荡了整整三个时辰,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赤歌的马蹄踏过城中青石板时,望月楼三层的灯笼晃得她眼前发黑。刺目的金光多像国子监窗前,上官时芜腕间纱布渗出的血色。

楼上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

段懿正倚在栏杆上,手中折扇轻摇,眼中闪烁着令人生厌的光芒,他身旁几个纨绔子弟发出暧昧的笑声。

“长陵郡王吗?几日不见,怎么憔悴了许多?”

段懿的声音像把钝刀捅进耳膜。齐玥勒住缰绳,玄色劲装下的手指攥得咯咯作响。

这三个时辰的游荡,这三个时辰的煎熬,此刻全化作掌心黏腻的冷汗。

“怎么?”段懿突然翻身跃下栏杆,落在街心,落地时脚步虚浮,显是醉意未消。

“上官女傅连门都不让进?”他凑近时,身上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不如上来饮一杯?我这儿可有刚从西域来的……”

这句话精准刺中她最痛的伤口,齐玥眼前浮现今晨国子监的窗棂。

那人明明看见了她,却装作未见。半月来的委屈与不解在胸腔里翻滚,灼得喉头发苦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齐玥声音压得极低,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段懿却变本加厉地伸手去勾她腰间玉带:“装什么正经?那日宫宴你被上官时芜抱个满怀,我可瞧见你耳根都……”

“砰!”

玄色皂靴狠狠踹在对方膝窝,段懿尚未惨叫出声,齐玥已反手抽出马鞭,“啪”地抽在他那张俊脸上。

看见段懿脸上迸溅的血珠,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快意,每一鞭抽下去,都像是抽在自己心上。

为何芜姐姐要避她如蛇蝎?为何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段懿左脸绽开一道血痕,他不可置信地摸向火辣辣的伤口,从前这些轻佻言语,从来只换来齐玥冷眼相对。

“这一鞭,教你管住舌头。”鞭梢卷着血珠甩在青石板上。

齐玥喘着气,看着段懿脸上狰狞的伤口,想起上官时芜腕间总也不好的伤。

那人是不是也这样,把所有的痛都闷在心里,直到伤口溃烂流脓?

“这一鞭,是为你在宫宴上对我的龌龊心思。”

心中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每一鞭都带着这些天被拒绝的痛楚,直到段懿瘫软在地,呻吟声渐弱,齐玥才猛然惊醒。

街道两旁围了众多百姓,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她,有几个孩童甚至被母亲紧紧捂住了眼睛。

齐玥甩了甩手上的血,环视一周:“是这厮对本王存非分之想,本王今日不过是教他怎么做人。”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在她翻身上马之际,段懿的随从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从望月楼里冲出来。

五六个彪形大汉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脸上还带着刀疤。

肘击、侧踢、过肩摔……她的每个动作都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后腰挨的那拳火辣辣地疼,却不及心中灼烧的万分之一,当最后一个随从倒地呻吟时,齐玥才发现自己的官服袖口已被撕破,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赤歌不安地打着响鼻,用鼻子轻蹭她的手臂,齐玥摸了摸爱马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远处传来官差的呼喝声,齐玥策马奔向黑暗,任由夜风灌进撕裂的衣袖。

此刻她多希望这风能再烈些,最好能吹散心头那团乱麻,或是吹来那个永远清冷自持的人。

段懿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一旁的随从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回府邸时,整张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左颊那道鞭痕皮肉翻卷,血水混着冷汗浸透了衣襟,他疼得直哼,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平原王妃跌跌撞撞扑出来,鬓间步摇甩落在地,直到看见儿子血肉模糊的脸,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我的懿儿!”

“母亲……”段懿勉强抬起完好的右臂,却在触及平原王妃衣角时颓然垂落。

“快!去请太医!”

她厉声呵斥下人,随即扑到榻前。

“懿儿……”眼泪簌簌落下,“那个齐玥算什么东西!她母亲不过是个身份都不明贱婢,仗着圣上怜悯才封了郡王,如今竟敢伤我儿!”

她越说越怒,尖利的声音穿透庭院。

段觅微正在自己院中煮茶,闻言指尖一顿,她蹙眉放下茶匙,整了整衣裙,朝段懿院子走去。

还未进门,就听见段懿杀猪般的嚎叫:“轻点!”

屋内,太医正为他清理伤口,段懿疼得面目扭曲。

段觅微立在门边,倚着门框淡淡开口,屋内浓重的血腥气里混着龙脑香,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淡淡开口,“兄长,你今日又去招惹齐玥了?”

段懿猛地转头,伤口崩裂又溅出新的血珠:“连你也……”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喉间涌上的血沫染红了枕套。

平原王妃慌忙用帕子去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儿子扭曲的脸上。

段觅微缓步上前。

“他是圣上亲封的郡王。”

她抽出袖中素帕,轻轻拭去段懿额角冷汗,“去岁御史台张大人因议论齐玥血统,被当庭杖毙。”

帕子按在渗血的绷带上,瞬间绽开红梅,“安广王待齐玥有多……”

“放肆!”平原王妃劈手打落帕子,翡翠镯子撞在碎成三截,“你兄长待你如珠如宝,你幼时高烧,他三日三夜不合眼……”

“母亲!”段懿突然嘶声打断。

段觅微怔怔望着地上碎玉。

太医捧着药箱战战兢兢凑近,段觅微突然夺过药杵:“我来。”

她舀起一匙琥珀色的药汤,触及伤口时被段懿攥住手腕。

“觅微……”段懿气若游丝地笑。

段觅微忽然将药杵重重砸进铜盆,惊得太医跌坐在地。

染血的指尖点着那道深可见骨的鞭痕:“这一记本该砸醒你!”

她声音陡然尖利,“你当他还是当年任人欺辱的幼童?!”

平原王妃的巴掌带着风声袭来时,段觅微不闪不避。

护甲在颊边划出血痕,她却盯着廊下那串风铃轻笑出声:“母亲可知,上月我在兄长别院里看见了什么?”

她缓缓看向段懿红肿的脸颊,“十个与齐玥眉眼相似的娈童,正等着给兵部尚书做寿礼呢。”

“今日这一鞭,倒是救了段家满门。”

满室死寂中,段觅微弯腰拾起碎镯,踩着满地狼藉离去。

[狗头]下章两人就见面了,下下章估计就有对话了[笑哭]后悔加权谋了,两人谈个恋爱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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