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齐玥走出殿门时,后背已经湿透,烈日当头,她眯着眼望向国子监方向,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她走到国子监外老槐树下,浓密的树荫也挡不住滚滚热浪。

下课钟声穿透暑气,学子们鱼贯而出。一抹红色身影从廊下缓步而来。

上官时芜穿着女官的朱红圆领袍,腰间玉带束得极紧,越发显得腰肢纤细。

烈日炎炎,那身官服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单薄的肩背上,勾勒出蝴蝶骨的形状。

她手中捧着几卷书册,发髻上的银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齐玥屏住呼吸。

她想起从前,芜姐姐教她习字时,薄纱襦裙被汗水浸透的模样。那时她还能假装研墨时不小心碰翻砚台,就为了看芜姐姐惊慌失措时绯红的耳尖。

可现在呢?

上官时芜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影,径自往宫门方向走去。

“女傅留步。”齐玥刻意提高了声音,尾音却还是微微发颤。

上官时芜的脚步一顿。晨光中,她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齐玥憔悴的脸上。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下方,如今挂着两道青黑的阴影。原来这些天,她同她一样夜不能寐。

“郡王何事?”她的声音平静如水。

齐玥喉骨微动,那颗悬在下颌的汗珠终于坠落,在朱红的前襟上洇开一朵暗色的花,“我始终不解……”

不解前夜你为我上药时,指尖为何发抖。不解昨日廊下相遇,你眼中霜雪从何而来。

更不解此刻,你为何要装作不识故人。

难道,我不再是阿玥了,你也不再是芜姐姐了?曾经的亲密无间,如今彻底被这层薄薄的官服和身份隔开,变得遥不可及。

上官时芜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看见齐玥悬在半空又收回的手,袖中的指尖悄悄掐入掌心。

那日在郡王府为她包扎时,这双手曾怎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手腕,如今却连触碰都不敢。

“长陵郡王。”她微微侧身,让晨光照亮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江河注定分流,何必追问归处?”

齐玥抬眸望她,眼中难以置信,正要开口,却听得钟鼓齐鸣。

“圣上驾到!”

齐浔的龙辇停在阶下,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朕来得不巧?”

“圣上万安。”上官时芜屈膝行礼,余光却瞥见齐玥朝服下摆的褶皱,这人今日又被圣上传唤了?

她突然很想用剪断海棠的银剪,也剪断那些束缚齐玥的暗线,就像剪断自己越界的情丝。

齐浔到底要做到何种地步?她已经步步紧退,为何还是把阿玥拉入政治漩涡中。

齐玥也在一旁行礼,心里却明白,圣上这是故意为之。

她看着地上三人纠缠的影子,想起幼时听过的皮影戏,只不过如今他们都成了帝王手中的提线木偶。

“长陵听闻你对《水经注》的第三卷有几处不明。”

齐浔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意有所指道:“今日上官女傅在这,就让他亲自为你讲解。”

日晷影子爬过宫墙砖缝,像条吐信的毒蛇。

上官时芜望着三人纠缠的影子,忽然明白齐浔为何选在此处现身。这片空地四周无遮无拦,任何细微表情都逃不过帝王的眼睛。

“臣女现下身体不适,怕是不能解答郡王疑惑。”她的声音很轻,却在“不适”二字上微微加重。

“罢了。”齐浔打断她,目光扫过她的腕间,“上官女傅养病要紧。”

“臣女告退。”

上官时芜转身时,绯色官服在热风中扬起一角,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蒸腾的热浪中,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暑气绕在齐玥鼻尖。

齐浔眯起眼睛,指尖在龙椅扶手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远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上官时芜的步伐端庄得近乎刻板,而齐玥的朱红朝服下摆却微微晃动。

“陛下……”内侍捧着冰帕的手悬在半空。

帝王抬手制止,目光如鹰隼般追随着那抹即将消失的绯色。

上官时芜的疏离太过刻意,齐玥的克制又太不自然。用少年心事作饵,钓出安广王府的破绽,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棋局,可如今……

“她竟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齐浔摩挲着腰间的螭龙玉佩,忽然冷笑。

玉佩上缠绕的金丝在烈日下泛着金光,像极了他此刻眼中明灭的算计。

.

七月初七。

乞巧节的灯笼将洛水染成胭脂色。

洛阳长街两侧的商铺门前高悬彩绸,姑娘们手执五色丝线,笑语盈盈地往河边走去。远处传来阵阵笙箫声,整座城池都浸在节日的欢腾里。

齐玥倚在酒楼二楼的窗边。

她今日特意换了身靛青窄袖骑装,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发丝高束,倒真像个富贵人家的俊俏公子。

只是那双眼睛却始终盯着不远处的平原王府。

“再不吃,这炙羊肉可就辜负了。”上官时安夹了一箸嫩羊肉放入她碗中。

齐玥回过神来,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忍不住挑眉:“你这是喂猫?”

上官时安轻笑:“喂的是心不在焉的……”他突然用箸尖戳她手背,“狗。”

齐玥作势就要起手,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店小二端着新烫的酒上楼,满脸堆笑:“二位客官,今儿乞巧节,待会儿南市有灯会,河边还有姑娘们投针乞巧,热闹得很!”

“多谢小哥提醒。”上官时安笑嘻嘻道。

小二见二人气度不凡,又低声道:“听说今晚望月楼的花魁还要在城南坊楼献舞,不少贵人都会去呢!”

齐玥指尖一顿,“哦?都有哪些贵人?”

小二挠头:“这……小的哪敢乱说?不过方才还瞧见平原王府的马车往那边去了……”

齐玥与上官时安对视一眼,同时放下筷子。

“结账。”

长街灯火如星,马蹄声淹没在人潮的喧嚣里。

齐玥策马缓行,始终与段觅微的马车保持着一段距离。夜风拂过她的鬓角,带来一丝凉意。

“她今夜赴约,必是已有了决断。”齐玥与上官时安并辔而行,声音低沉。

上官时安攥紧缰绳,浅浅叹息,“希望她能拒绝这门亲事吧。”

齐玥没有回答。

前方马车拐过一道弯,驶入一条稍僻静的街道,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马车,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前方马车已缓缓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

段觅微披着月白色斗篷,独自一人下了马车,那斗篷的样式像极了芜姐姐常穿的那件。

齐玥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走吧,去听听她的答案。”

“我在这儿守着。”上官时安压低声音,手指在脖颈处比划了个暗号,“若有异动……”

齐玥点头,把缰绳扔给上官时安。

她贴着阴影前行,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惊人。

宅院门扉虚掩着,透出一线暖黄的光,齐玥推门的瞬间,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和那日在宫宴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段觅微背对着门站在廊下,月白斗篷垂落如瀑。她正抬手去够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

“你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没有转身。

齐玥刚欲开口。

“嘘。”段觅微突然转身,食指抵在唇前。月光下,她眼角那颗泪痣红得惊心。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着若有若无的丝竹。

齐玥这才发现,院中石桌上摆着两盏酒。

段觅微执起酒盏,“我兄长脸上的伤……”她突然轻笑,“结痂后像个蜈蚣。”

齐玥看着杯中倒映的月光,想起段懿被鞭子抽烂的脸。可那日他咒骂上官时芜的话,比伤口腐烂的味道还要恶心。

“这门亲事……”段觅微将酒一饮而尽,空杯倒扣在石桌上,“我拒了。”

“条件呢?”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段觅微忽然倾身向前,带着酒香的气息拂过齐玥耳际:“我要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你疯了?”齐玥猛地后仰。

段觅微却不慌不忙地执壶斟酒,酒液在月下划出一道银线,动作优雅至极,仿佛方才说的不是惊世骇俗之言,“郡王与她情深,却不知……”

她故意在“她”字上咬了重音。

齐玥眸色发冷。

她当然知道段觅微指的是谁,那个近日来对她避而不见的人,那个宁肯自己吞下苦果也不愿她卷入纷争的人。

段觅微将酒盏推过石桌,“龙椅上那位,最想利用的就是你这片痴心,这两日圣上连连召见,郡王心中应当有数。”

见齐玥沉默,她忽然轻笑,眼角泪痣在月光下红得刺目,“说来有趣,上官女傅近日闭门谢客,是否也是想到了这层?”

这个她日夜逃避的猜测,此刻被段觅微血淋淋地剖开。

芜姐姐的疏远,圣上的试探,一切都有了解释。她不愿自己成为别人拿捏她的软肋。

“我可以帮你。”段觅微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齐玥看着交叠的手,想起那夜俯在身后替她上药的模样,那人对她克制如此,她却在此处与虎谋皮。

“你借我平原王府的势力往上爬,权倾朝野之日,自然不必再受制于人。”

齐玥忽的收回手。

段觅微轻笑声混着蝉鸣声传来,“在这吃人的世道,儿女情长……”她轻笑,“可是会要命的。”

“三个月。”月光在她酒盏中晃荡,“正好是常阳王婚期前一个月。”

齐玥皱眉,盯着石桌上的酒渍,“若我三个月后仍不答应?”

“那便只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段觅微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但在这之前,我有的是法子拖着这桩亲事。”

夜风掠过石桌上的空酒杯,发出细微的嗡鸣,齐玥突然嗤笑出声,“为何选我?我不过是个闲散郡王,既无实权又无兵符。”

段觅微忽然笑了:“正因为你无权无势。”她指尖轻点桌面,“安广王视你如亲子,圣上却对你多有猜忌,这样的身份,正好。”

见齐玥蹙眉,她继续道:“你与上官时芜的情分,朝中谁人不知?”

葱白的指尖蘸着酒液,在桌面画了个圈,“圣上要用她牵制常阳王,自然也会用你牵制安广王。”

指尖在圆环上轻轻一点,“可安广王的势力如日中天,就这般放之任之……”

她忽然倾身向前,“待他日登上大位,长陵郡王,你的前途……”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自然无可限量。”

“段家女竟如此好算计。”齐玥冷笑,却不得不承认她句句戳中要害。

她比谁都清楚七叔权倾朝野的分量。那些源源不断的赏赐,哪一件不是明码标价的枷锁?

要她做个提线木偶,像御花园里那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木,永远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姿态。

可芜姐姐……齐玥攥紧了袖中的玉佩。

若是七叔当真登临大位,以他们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

做圣上的刀么?这或许是条两全之路,既能阻止芜姐姐嫁作他人妇,又能断了七叔的帝王梦,可那是七叔啊……

没想到那个总说要她远离朝堂纷争的人,现在却成了她不得不卷入漩涡的理由。

齐玥盯着桌上渐渐干涸的酒渍,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的倒影被囚禁在那个圆环之中。

段觅微起身,月白斗篷在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影,“三个月后,在此地,我要你的答复。”

她走到院门处又停住,回头时眼角泪痣在月光下格外鲜明:“对了,听说常阳王近两日病情好转……”

她故意拖长语调,“据说是因为上官女傅为他寻来了灵丹妙药。”

“当真是鹣鲽情深。”段觅微的尾音还飘在空中,人却已消失在门外。

夜风卷着一片花瓣,轻轻落在空了的酒盏上。

齐玥死死盯着那片花瓣,她忽然想起那年端午,上官时芜为她系上五彩绳时说过的话:“阿玥要记住,最痛的伤往往看不见血。”

如今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心上的伤,是真的看不见血,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就像此刻,她明明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再预告一下,下章齐玥继续被虐。

不,两人一起,虐个1、2、3、4、5、6……挺多章吧[让我康康]大家不要怪我

毕竟先虐后甜[坏笑]

最后祝大家端午快乐[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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