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齐玥来到安广王府。
王府门前的侍卫见她到来,连忙上前牵马,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郡王来得正好,王爷刚在书房议完事。”
穿过回廊时,齐玥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衣襟上早已干涸的血迹,这是今晨她练剑时故意划破手掌抹上去的,她用力按了按肩膀,还残留着上官时安推搡时留下的钝痛。
这场戏,她总要演得逼真些才好。
“七叔。”她停在书房外,声音清朗如常。
“长陵来了?”齐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愉悦,“进来吧。”
书房内,齐湛正在品茶,见她进来,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座位:“来得正好,刚到的新茶。”
齐玥行礼时故意踉跄了一下,袖口顺势滑落,露出腕间被上官时安攥出的红痕。那痕迹在苍白的手腕上格外刺目。
“这是?”齐湛果然注意到了,眉头微皱。
“没什么。”齐轻啜一口茶汤,任苦涩在舌尖蔓延,“方才上官时安来府上闹了一场。”
她故意让茶盏在手中轻颤,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怒意,却又在抬眸时露出几分脆弱。
齐湛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放下茶盏,“所为何事?”
齐玥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他长姐病了,非要我去探望。”
她故意让声音带上几分怒意,“我说上官时芜是我未过门的大嫂,该去的探望是常阳王,他倒好,差点掀了我的茶桌。”
齐湛闻言轻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做得对。南明王府的人,还是要远离。”
他注意到齐玥衣襟上的血迹,眼神一凝,“这又是……”
“练剑不慎。”齐玥随意地拂了拂衣襟,仿佛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知道,越是轻描淡写,齐湛越会相信这是场激烈的争执。
齐湛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长陵新岁过后便是十九了?”
“是。”齐玥垂眸,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画圈。
“堂堂天家血脉,却还只是个郡王。”齐湛叹息一声,“散骑通直侍郎这等闲职,实在委屈你了。”
齐玥抬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渴望:“七叔的意思是……”
“我这几日会向圣上请旨。”齐湛微微倾身,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封你为长陵王,如何?”
齐玥立刻起身,行了一个大礼:“侄儿谢七叔栽培!”低头时,她死死咬住舌尖,才压住那股翻涌而上的血腥气。
齐湛满意地扶起她,手指在她腕间红痕上轻轻掠过,触碰让齐玥胃里一阵翻腾,“只是……南明王府那边,你要彻底断了念想才好。”
齐玥心头一紧,忍住抽回手的动作,面上却不露分毫:“七叔放心。从前是侄儿少不更事,如今早已醒悟。”
“好!”齐湛大笑,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卷纸,“这是段家最新的罪证,你拿去看看。”
齐玥双手接过:“七叔对侄儿如此信任,侄儿定不负所托。”
离开安广王府时,夕阳已经沉到了西山之后。
齐玥翻身上马,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她强忍着策马回到府中,刚进寝室就喷出一口血来。
“王爷!”连竹惊慌地扶住她。
齐玥摆摆手,染血的帕子被随意扔在案上,她望着铜镜中苍白的脸,忽然笑了,“去准备朝服,过几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或许就要用上了。”
夜深人静时,齐玥独自立在窗前。
月光将纸上的字迹照得森然。那些罗列的罪状里,有些墨迹尚新,分明是近日才添上的笔迹。
恐怕是齐湛的手笔。
“长陵王……”她低声呢喃,指尖在纸上划过。
这个封号她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为了护住那个人,她必须爬上更高的位置,必须将齐湛的权势一点点蚕食殆尽。
窗外,一片枯叶被秋风吹落。
齐玥望着那片叶子,恍惚间,她似乎又听见那人清冷的声音在念《楚辞》:“路漫漫其修远兮……”
余音被秋风撕碎,飘散在满庭凋零的海棠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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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王府东院寝阁内,药香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上官时芜半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不见血色。
她微微阖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额间覆着一层薄汗,显然高热未退。
禾桔跪坐在榻边,捧着药碗的手微微发颤。她小心翼翼地揭开覆在主子腕间的纱布,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皮肉翻卷,边缘泛着青灰色,太医说若再不好生将养,怕是要落下终身的病根。
“小姐……”禾桔声音哽咽,用沾了药汁的软帕轻轻擦拭伤处,“您这又是何苦?”
上官时芜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凋零的海棠上。
忽的,房门被猛地推开,上官时安大步走进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长姐!”他的声音很低,却还是掩不住怒意,“我去见了长陵。”
上官时芜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缓缓抬眸,看向自己的弟弟,声音虚弱却依旧清冷:“……然后呢?”
上官时安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她变了。”
短短三个字,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上官时芜的心口。
她变了?
她被自己亲手推开,怎么可能不变?
那人的眉眼、声音、温度,都被自己一寸寸推开。
如今却要听旁人来告诉她,她变了。
她闭了闭眼,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痛意,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
像一潭死水,底下却暗流汹涌。
“她说了什么?”
“她说……”上官时安咬牙,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来,每个音节都带着怒意,“你是他未过门的大嫂,该来探望的是常阳王。”
话音落下,寝阁内一片死寂。
连烛火都凝滞了,不敢摇曳。
禾桔吓得屏住呼吸,连擦拭伤口的动作都僵住了。
药汁从帕子上滴落,在锦被上洇开一片暗色。
上官时芜却忽然低笑。
笑声极轻,却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心上反复磨蹭。
多讽刺,当初她亲手将人推开,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那人投入齐湛的怀抱。
“长姐!”上官时安又急又怒,一把抓住床柱,“她怎么能这样对你?你为她……”
“时安。”上官时芜打断他,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动她。”
上官时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这样对你,你还护着她?!”
上官时芜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腕间的伤口。那里溃烂的皮肉泛着暗红,疼痛早已麻木。
比起心里的痛,这又算得了什么?是她先伤了那人的心,如今那人做什么,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上官时安见她出神,忍不住提高声音,“长陵如今攀上了安广王,她……”
“够了!”上官时芜猛地抬眸,眼神凌厉如刀。
她当然知道齐玥在做什么,她的阿玥正在用最危险的方式,走一条最艰难的路。
而她,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
上官时安被她这一眼震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寝阁内再次陷入沉默,上官时芜望着跳动的烛焰,恍惚间又看见那张倔强的脸。
那日乞巧节,齐玥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的样子,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
她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没入枕畔。
上官时安抿唇,喉结滚动,“今日长陵去了安广王府,待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他顿了顿,又说,“出来时,衣襟上……有血。”
上官时芜深深地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像是折翼的蝶。
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被她死死压住。
她早该想到的。
阿玥要往上爬,要对付齐湛,就必须先接近他。
可即便如此,她只要一想到齐玥站在齐湛身边。
想到那人的手指或许会拂过阿玥的发,温热的呼吸会落在阿玥耳畔,胸口就像被钝刀反复搅动,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上官时安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忍不住放软了语气,“长姐,你别再想她了,不值得。”
上官时芜缓缓抬眸,看向窗外。
夜色沉沉,无星无月。
她第一次见到齐玥那晚,她的阿玥,眼中盛满星光,干净得像是从未被世俗沾染。
“不值得……”她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像是饮下一杯鸩酒,明知有毒,却甘之如饴。
可,心要怎么听话?
情要怎么收回?
那人的影子早已刻进骨血。
剜不去,烧不净。
只能任由它在暗处溃烂成伤。
“时安。”她闭了闭眼,压下喉间的腥甜,“你先出去吧。”
上官时安还想说什么,却被禾桔轻轻拽了拽袖子,最终只能咬牙退下。
房门关上后,上官时芜终于放任自己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姐!”禾桔慌忙去扶她。
上官时芜的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她随手用帕子擦去。
“禾桔……”她声音沙哑,“去查,阿玥每日去安广王府做了什么。”
禾桔眼眶通红:“小姐,您这又是何必……”
上官时芜抬眸,眼神冷得吓人。
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刃,直直刺进禾桔的心脏。
“去查。”
两个字,重若千钧。
禾桔不敢再多言,只能低头应下,退出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待房门再次闭合,上官时芜独自靠在床头,指尖摩挲着腕间的伤口。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阿玥接近齐湛,是为了她。
她本该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可为什么。
一想到阿玥站在齐湛身边的样子,想到那人的手指或许会拂过阿玥的发,温热的呼吸会落在阿玥耳畔……
她就恨不得亲手撕碎这一切!
阿玥,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看你站在他身边。
哪怕你恨我入骨。
也好过看你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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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的黎明透着几分凉意,五更鼓的余韵尚未散尽,金銮殿前已列满朝臣。
齐玥站在武官之列,新制的亲王袍在晨光中泛着暗红色的光泽,腰间玉带上悬着亲王的金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尖利的宣旨声刺破晨雾,齐玥单膝跪地,额头触上冰凉的金砖。
鎏金诏书在阳光下刺目非常,她眯起眼,看见“长陵王”三个朱砂大字在绢帛上流淌如血。
“臣,领旨谢恩。”
“兵部侍郎,领骁骑营。”圣上齐浔的声音从高处传来,目光意味深长,“长陵年少有为,莫负朕望。”
齐玥再次叩首,亲王冠上的东珠撞在地面,发出闷响。余光瞥见丹墀之下,齐湛嘴角噙着满意的笑。
退朝时,常阳王齐瑀在殿外拦住了她。秋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似无言的叹息
“四弟。”齐瑀的声音比秋风还凉,苍白的手指搭上她肩头,“你终究还是跳进了这潭浑水。”
齐玥垂眸,后退半步,“大哥保重身体。臣弟自有分寸。”
齐瑀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形在朝服中晃动,他望着齐玥腰间的金印,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你以为……咳咳……这印上的鹰,真能飞起来?”
不等回答,他已转身离去。
“长陵。”
齐湛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齐玥回头,看见他站在九级玉阶之上,逆光中的轮廓如刀,衣袍上的金线刺得人眼睛发疼。
“七叔。”她拱手行礼。
齐湛缓步而下,伸手为齐玥正了正王冠,指尖在东珠上停留时,齐玥闻到了他袖间浓郁的龙涎香。
这香气如今已成了她最熟悉的梦魇。
“今日起,你便是真正的天家贵胄了。”
“侄儿永记七叔栽培。”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与齐湛的重叠在一起。
像极了被蛛网缠住的飞蛾。
“我还有要事,你先回府歇息。”齐湛拍拍她肩膀。
望着齐湛远去的背影,齐玥忽然觉得腰间金印重若千钧。
暮色渐沉,最后一缕残阳将青石板染成血色,刺得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却在指缝间,看见一抹素白身影立在阶下。
小虐怡情,大虐……更怡情[狗头]
我说的吧,这章两人见面,只见一个背影[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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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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