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禾桔捧着云锦进来时,发现自家小姐早已梳妆完毕,正对镜描眉。
铜镜中映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远山黛勾勒出凌厉的眉峰,朱唇皓齿。
“阿玥……”她在心底轻叹,眼底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光,“既然你要演,我便陪你演到底。”
“小姐,这云锦……”禾桔的声音带着迟疑。
“包好送去平原王府。”上官时芜将鎏金请帖往案上一扣,铜镜里映出她刻意勾画的凌厉眼线,“就说祝段小姐前程似锦。”
踏出府门时,她忽然驻足。
晨风卷着残桂掠过鬓角,腰间的玉佩突然坠地,碎成两截。
“小姐。”禾桔慌忙去捡。
“不必了。”上官时芜踩过那朵残花,朱红裙摆扫过阶前白霜,晨光中,她抬手理了理鬓发,眼底闪过一丝柔光。
既然那人要演这场戏,她便陪她演到落幕。
晨露未散,安广王府偌大的菊圃已然铺开一片锦绣繁华。
慕容蕴捏着绣帕站在回廊下,远远瞧见齐玥与段觅微并肩而来。
那人一袭红色锦袍,腰间玉带束出纤细轮廓,发间金冠映着晨光,衬得那张脸愈发昳丽夺目。
她指尖不由绞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王爷。”段觅微突然贴近齐玥,“这株墨菊开得真好。”
齐玥余光扫过回廊转角,刻意放缓了语调:“段小姐喜欢?”
她抬手虚扶在段觅微腰后,指尖却绷得笔直。这个角度,刚好能让假山后的暗卫看清她们亲密的姿态。
齐珵从侧门转出时,正看见段觅微的柔荑搭上四哥的手臂。
他目光一凝,却在瞥见府门处的藕荷色身影时舒展眉头。上官时芜正缓步而来,衣袂轻拂,像一抹淡云掠过满园锦绣。
“学生见过女傅。”齐珵行礼时故意提高声调,如愿看到齐玥后背一僵。
上官时芜唇角含笑,指尖在他肩上轻点:“功课可温熟了?”
她声音温润,余光却将齐玥紧绷的侧脸尽收眼底,那人红色锦袍下的肩膀线条,比往日还要僵硬三分。
齐珵点头,目光却又悄悄瞥向齐玥。
齐玥正低头与段觅微说着什么,段觅微掩唇轻笑,指尖有意无意地拂过齐玥袖口。
齐珵忽然压低声音,“女傅,四哥近日……”
“殿下。”上官时芜打断他。
齐珵会意,不再多言,只是再看向段觅微时,眼神已带了几分审视。
菊亭内。
齐湛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酒盏,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亲密交谈的二人身上。
慕容沅执壶为他添酒,温声道:“王爷今日气色不错。”
齐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视线未移:“段家小姐倒是活泼。”
慕容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段觅微正拈着一朵金菊往齐玥鬓边簪,齐玥虽侧头避开,却并未如往常般冷脸。
又望向远处神色淡然的上官时芜,忽然觉得满园菊花都失了颜色。
慕容沅指尖微紧,面上依旧含笑:“年轻人,总是爱热闹些。”
齐湛忽然轻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是啊,年轻人……”
他目光幽深难测,指尖在紫檀木案几上随意轻叩了两下。暗处,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退去。
回廊转角。
慕容蕴终于鼓足勇气上前,声音细如蚊呐:“长、长陵王……”
齐玥回头,见是她,神色稍缓:“慕容小姐。”
段觅微眼珠一转,突然挽住齐玥手臂:“王爷,那株绿牡丹开得正好,我们去瞧瞧?”她故意将身子贴近,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指尖在齐玥手臂上轻敲了两下。
慕容蕴脸色一白,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齐玥刚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清泠女声。
“段小姐。”
清泠嗓音破空而来。上官时芜不知何时已立在三步之外,素手执一盏青瓷茶盏,阳光穿透薄胎瓷器,照见她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红痕。
齐玥神色一暗,这人腕上伤口还没好,怎么又添了新伤?
“日头毒,喝盏菊花饮罢。”上官时芜将茶盏递出,盏中茶水犹自翻滚着热气。
段觅微笑靥如花接过:“多谢上官女傅。对了,谢您今日赠的那匹云锦,那上面的图案绣得当真精巧绝。”
茶盏交接的瞬间,上官时芜指尖微颤。
滚烫的茶水眼看要泼洒在段觅微裙摆上,齐玥猛地伸手一挡,瓷盏落地碎裂,热水溅在她手背,立刻泛起一片红痕。
四周骤然寂静。
上官时芜盯着齐玥泛红的手背,神色凝滞,她微微后退半步,将袖中的手帕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白。
段觅微惊呼一声,抓起齐玥的手就要查看,却被齐玥抽回。
“看来段小姐确实很得王爷欢心。”上官时芜的声音轻缓,带着恰到好处的落寞,“连杯盏茶水,都要亲力亲为地挡。”
齐玥眸色一沉,她分明看见上官时芜眼中转瞬即逝的痛色。
“王爷疼我,自然舍不得我受伤。”段觅微挽住齐玥手臂,甜腻的嗓音里藏着试探。她嘴上说着逢场作戏的台词,余光却锁在上官时芜的背影上。
那抹藕荷色终于转身离去,脚步稳得如同丈量过,可齐玥知道,那人心脏此刻承受的绞痛,绝不比自己手背的灼伤轻半分。
慕容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总觉得,上官时芜离去的背影,带着说不出的决绝。
“王爷……”段觅微轻轻拉了拉齐玥的衣袖。
齐玥收回目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走吧,去看你说的绿牡丹。”
她故意提高声音,让暗处的人听得清楚:“只要是你喜欢的,本王都给你。”
这句话像把刀,同时扎在几个人的心上。
齐湛的目光沉沉落在齐玥泛红的手背上,那处肌肤正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即使在红色衣袖映衬下也格外刺目。
“快去。”他突然捏碎手中花瓣,汁液染红指尖,“给长陵王送烫伤药。”
侍从躬身退下时,齐湛的视线仍黏在齐玥身上。
他看着段觅微踮脚凑近齐玥耳语,少女绯色衣袖与齐玥的绛红衣袍交叠,在阳光下融成暧昧的暗红。
慕容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适时递上丝帕:“王爷似乎很在意段小姐?”
齐湛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本王只是在想……”帕子突然被攥紧,“这园子里的花,开得太放肆了。”
他起身行至齐玥面前,刻意停在半步之距,这个距离,刚好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长陵。”他抬手,袖口暗纹拂过齐玥肩头,“手伤了?”
齐玥后撤半步:“谢七叔关心,无碍。”
段觅微突然插进来:“王爷都是为了护着……”话音未落,齐湛一记眼风扫过,她生生咽回后半句。
“段小姐与长陵倒是亲近。”齐湛忽然伸手,指尖虚抚过齐玥领口缀着的东珠。
齐玥喉骨微动:“七叔说笑了。”
“你当真……”齐湛突然倾身,呼吸拂过齐玥耳廓,声音却恰好能让不远处的上官时芜听见,“喜欢她?”
空气凝滞。
齐玥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上官时芜正低头抚弄菊瓣,藕荷色衣袖纹丝未动,唯有发间白玉兰在风中轻颤。
“段小姐活泼可爱。”齐玥退后半步,声音平稳得像是背书,“侄儿自然欣赏。”
齐湛突然轻笑,抬手摘下落在她肩头的菊瓣,指尖擦过颈侧肌肤,满意地感受到齐玥瞬间的僵硬。
“花瓣沾衣都没察觉。”他碾碎花瓣,汁液染红指腹,“看来长陵的心思……”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上官时芜,“全在旁人身上了?”
齐玥压下眼底寒意:“七叔多虑。”
“是吗?”齐湛忽然扣住她手腕,拇指重重碾过那片烫伤,“那这伤……”
“七叔。”齐玥猛地抽手。
齐湛盯着她泛红的手背,忽然松开力道,他朝上官时芜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满园金菊的倒影上。
那个始终背对众人的身影,此刻正俯身,靠近一朵盛放的白菊,似在轻嗅其幽香。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侧脸轮廓,露出的半截脖颈在秋阳下白得晃眼。
齐湛在她身后站定,嗓音含笑:“上官女傅好雅兴。”
她指尖一顿,转身时面上已浮起恰到好处的疏离笑意:“安广王。”
齐湛的目光在她发间白玉兰上停留片刻,“女傅与长陵,似乎生疏了许多。”
上官时芜指尖轻抚花瓣,唇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王爷与段小姐情投意合,下官自当避嫌。”
她故意让尾音微微发颤,像在强忍什么。
齐湛突然逼近一步,“可本王记得,女傅从前……”
“从前是从前。”她抬眸,眼底一片清明,在齐湛视线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如今时移世易,下官也该识趣了。”
一阵风吹过,她发间白玉兰突然坠落,齐湛弯腰去拾,却见她抢先一步踩住那朵花,藕荷色绣鞋碾过花瓣的力道,让他心中一颤。
“女傅倒是洒脱。”他直起身,语气里带着试探。
上官时芜转身离去时,竹青色披帛扫过满地残菊,她背影挺得笔直,却在转角处“不慎”撞到花架,一盆绿菊轰然坠地,瓷片四溅。
“女傅当心!”齐珵飞奔而来。
上官时芜蹲下身,假意去拾碎片,实则让齐湛看清她微红的眼眶:“无妨。”她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横竖……都是要碎的。”
“女傅不难过吗?”少年的眼睛清澈见底,“四哥他……”
“殿下。”上官时芜猛地打断,声音却温柔得令人心碎,“这世间有些事,并非……心之所向,便能如愿以偿的。”。”
她起身时“恰好”让齐湛看见自己将某物塞进袖中,那是半块染血的帕子,角落绣着朵海棠。
远处,段觅微正踮脚为齐玥整理衣领,齐玥面无表情地任她动作,她目光扫过满地碎瓷,又迅速移开。
满园金菊在风中摇曳,暗香浮动中,谁也没看见上官时芜在转角处,将染血的帕子轻轻按在唇边。
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海棠,而是她用胭脂临时点出的痕迹。
齐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眸色渐深。他转向仍站在原地目送的齐珵,“珵儿,今日的课业可完成了?”
少年回神,却仍忍不住望向那道青色身影:“父王,我……”
齐湛冷声打断,指尖重重扣在玉扳指上,“她是女傅,你是学生,君臣师生之礼,你当谨记于心,恪守不逾!”
少年抿紧了唇,眼中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齐湛转身,目光落在齐玥身上。
段觅微正踮脚为她整理衣领,齐玥虽未拒绝,眼神温柔却透着一丝疏离,仿佛是在配合一场戏。
齐湛眯了眯眼,忽然抬手招来暗卫:“去查查,段家最近可有异动。”
暗卫领命而去,齐湛盯着满园金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若这只是一场戏,那演戏的人,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
各自展现演技的时刻到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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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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