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军营。风雪如刀。
齐玥立于城头,青铜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凝着寒霜的琥珀色眼眸。风雪灌进甲胄缝隙,刺骨的冷意让她左肩的箭伤隐隐作痛。
“王爷,天寒。”亲卫捧着厚重的狐裘大氅上前。
她抬手制止,指尖隔着冰冷铁甲,地抚过左肩。赫连徒的冷箭留下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皮肉。
她的目光穿透茫茫雪幕,固执地望向洛阳方向。
此刻的芜姐姐,是独坐灯下批阅着学子们的课业,还是……亦在凭窗凝望这同一轮被风雪吞噬的孤月?
“报!”斥候单膝跪地,“赫连徒残部出现在苍山理原!”
齐玥眸光一凝。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段韶披着雪氅走来,花白胡须上缀满了细碎的冰晶。
“末将请命出击!”上官时安按剑上前一步,年轻的脸庞上战意灼灼,几乎要融化周遭的飞雪,“正好一锅端了那帮孙子!”
段韶捋须沉吟,声音浑厚:“赫连徒新败,此时现身于明处,必有蹊跷。”老将军转向齐玥,“将军以为?”
齐玥未语,指尖在冰冷的城墙垛口上轻叩。突然,她眸光微动,闪过一丝了然:“传令,全军戒备,按兵不动。”
上官时安急道:“难道放任他们……”
“时安。”齐玥打断他,声音带着穿透风雪的冷静,“你看苍山地形。”
她抽出佩剑,剑尖在城墙积雪上划出苍山起伏的轮廓,“理原背靠万丈悬崖,唯两条羊肠小径可通,赫连徒若真欲偷袭,岂会选在此处暴露行踪,自陷死地?”
段韶眼中精光爆射:“将军是说……”
“诱敌之计。”齐玥剑尖精准地点向雪图某处,“他们真正觊觎的,是这里。”
上官时安倒吸一口冷气,寒气呛得他咳了两声:“所以苍山只是幌子?这帮蛮子,够阴险!”
“不仅如此。”齐玥收剑入鞘,动作牵动了左肩,她蹙了下眉, “传令,明日寅时,命第三营佯攻苍山,声势要大。”
她看向段韶,“老将军可愿陪他们演场好戏?”
段韶放声大笑,“哈哈!老夫这把老骨头,正愁没处活动,这就去点兵!”他转身大步离去,却在擦肩而过时,深深看了齐玥一眼。
待老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上官时安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带着明显的担忧:“长陵,你肩上那箭……真没事了?”
他挠了挠头盔下的发髻,“长姐临行前揪着我耳朵千叮万嘱,就差把‘护好齐玥’四个字刻我脑门上了!这下可好,左肩挨这么一下,那箭头再往下偏个半寸……”
他打了个寒噤,“老天爷开眼,我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的!”
上官时安越说越懊丧,“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压根儿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闭眼,就瞧见长姐提着咱家那根祖传的乌木戒尺,杀气腾腾直扑军营!那玩意儿抽在身上……”
他缩了缩脖子,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骨头缝儿里都透着寒气!我这回脑袋不开花也得肿成个猪头!长姐发起狠来,可不管我是不是她嫡亲的弟弟!”
这番绘声绘色的诉苦,让齐玥忍俊不禁,面具下传出低低的笑声,连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好了,”她强压下笑意,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轻松的调侃,“哪有你说得那般骇人。若芜姐姐真个儿来了……”
这个名字像是带着魔力,在她心湖漾开圈圈涟漪,滚烫的思念如野火燎原。
芜姐姐真的会来吗?
这念头带着灼热的渴望,瞬间点燃了深藏的思念。
她多希望推开帐门就能见到那清冷如竹的身影,多希望能卸下所有盔甲疲惫,埋首在那人带着沉水香的怀抱。
随即,渴望旋即被冰冷的现实浇熄。
路途遥远艰险尚在其次,齐湛的爪牙密布如网,洛阳至南疆的驿道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若是芜姐姐的行踪因此暴露,陷入险境……
齐玥的心一沉,不敢再想下去。
她定了定神,将那份汹涌的思念与担忧压下,“……她若真来,我定替你分说,保管你这脑袋瓜子,还是圆溜溜的,成不了猪头。”
上官时安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松了口气,随即想起正事:“对了长陵,那真正的粮草……”
“放心。”齐玥从怀中贴身取出一方素帕,小心展开,上面墨迹勾勒的山川路径虽被体温和风雪晕染开些许,“已按芜姐姐密信所示,三日前就秘密转移至鹰崖密道了。”
上官时安眼睛一亮,彻底活泛起来:“所以赫连徒得到的消息……”
“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饵。”齐玥指尖拂过素帕上熟悉的字迹。
她将帕子仔细收好,语气转为冷冽,“传令火头军,今夜加灶做饭,务必让炊烟再浓烈些,多飘三里出去!让鱼儿,闻着味儿过来。”
上官时安露出一口白牙:“得令!末将这便去安排!保管让那帮孙子以为咱们粮草堆成山!”
风雪愈发狂暴,撕扯着城头的旗帜。
齐玥再次独立于风雪之中。
远处苍山方向,在漫天飞雪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零星的火把诡异地移动着。
鱼儿,正循着诱饵,一步步游向布好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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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朔风卷着雪沫拍打着营帐。
齐玥独坐于简陋行军床上,帐内仅一盏黄油灯摇曳,光线昏黄黯淡。
她紧咬下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染着暗红干涸血迹的旧纱布被解开,她随手将它丢在一旁盛着半盆清水的铜盆边沿。
伤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冰凉刺骨,让她瑟缩着倒吸一口凉气。
她拿起旁边干净的新纱布卷,刚展开一端,帐外,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帐帘外。
齐玥一僵,顾不得疼痛,她抓起搭在床边的外袍就往身上裹。
勉强将外袍披到一半,帐帘被一只带着凛冽寒气的手,轻轻掀开一道缝隙。
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日夜萦绕的声音,裹挟着一路风霜的微哑,低低地响起,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阿玥。”
齐玥的动作瞬间凝固。
披到一半的外袍自肩头滑落,堆叠在臂弯,光洁的肩颈与那道狰狞刺目的箭伤,暴露无遗。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门口。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上官时芜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静立在那里。
发髻因长途疾驰而微乱,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雪白的颈侧,鬓角和肩头都沾着未化的细碎雪粒,整个人裹挟着凛冽的寒气。
她的脸颊被寒风吹得近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带着能将冰雪融化的心疼,紧紧锁在齐玥**的肩头和箭伤上。
齐玥张了张嘴,喉头像被冰雪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风雪夜归人。
巨大的惊喜与心酸交织,让她恍惚置身于一个不敢奢望的幻梦。
上官时芜已快步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合拢帐帘。她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齐玥的伤处,狰狞的创口远超她最坏的想象。
信中那粉饰太平的两个字,此刻如同淬毒的利刺,狠狠扎进她的心窝。
她压下瞬间涌上喉头的责备,责备她不爱惜自己,责备她报喜不报忧。
如今心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疼惜,几乎要将她淹没。
上官时芜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齐玥滚烫的伤口边缘,又缩回了手。
她看着自己冻得发白的手指,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和无力。
齐玥从震惊和狂喜中彻底回神。
她看着上官时芜缩回的手,心头酸软得一塌糊涂,立刻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握住了那双冰凉刺骨的手。
寒意几乎冻伤了她的掌心。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心疼得声音都变了调,挣扎着就要起身去,“我去拿炉子给你暖暖!”动作牵扯到左肩,痛得她闷哼一声。
“别动!”上官时芜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看着齐玥苍白的脸和肩上狰狞的伤口,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哄劝,“你身上有伤,老实坐着,不准乱动。”
她松开齐玥的手腕,自己转身几步走到炭盆边,拿起那个小小的暖手炉拢在掌心。
齐玥听话地没再动,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油灯昏黄的光线柔柔地笼罩着上官时芜。
长途奔袭的疲惫刻在她脸上,眼下淡淡的青影,苍白干涩的嘴唇,还有几缕散落颊边、沾着雪粒的乌发……她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小白雾。
这一切都让齐玥的心狠狠揪紧,疼得无以复加。
“芜姐姐……”齐玥的声音透着心疼,“你怎么……来了?南疆离洛阳那么远,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十天半月,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
她的声音发颤,无法想象本应在国子监执掌典籍,在王府安享尊荣的芜姐姐,是如何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付出何等代价,才来到这苦寒边陲的。
这其中的艰辛与决绝,光是想想就让她窒息。
上官时芜感受着手炉传来的暖意,也感受到齐玥目光里的疼惜。她将暖炉换到左手,右手覆上齐玥触碰她的手背,轻轻握住。
“我若不亲自来……”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齐玥肩头的伤,“如何能知道,我那‘无碍’的阿玥,竟把这等足以致命的伤,轻飘飘地藏在了信纸背后?”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齐玥的手背,轻颤着,“再往下半寸……阿玥,你想过后果吗?你想过……我该怎么办吗?”
齐玥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又涌上无限委屈,下意识地往她温热的身边靠了靠,像寻求庇护的雏鸟,受伤的肩头微微瑟缩。
“我是怕你担心嘛……”她小声嘟囔,目光流连在上官时芜冻得发白的脸上,“你看你,这么远跑过来,脸都冻白了,手也这么凉,路上肯定没好好休息,是不是好几天没合眼了?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有没有遇到危险?”
她越说越心疼,手指反扣住上官时芜的手腕,轻轻揉捏着,想帮她活血。
上官时芜没有立刻回答她连珠炮似的追问,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回她左肩的伤口上,眼里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掌心的暖意已经足够,她将暖炉放到一边才开口。
“危险?比起你肩上这道伤,路上那些风雪,又算得了什么?”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齐玥的手背,带着一丝嗔怪,“倒是你,胆子愈发大了,连这等伤情也敢瞒我?‘无碍’?嗯?”
齐玥被她看得心头发虚,忍不住将脸颊贴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蹭了蹭,像只讨饶的小猫:“我错了……芜姐姐别生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她试图转移话题,声音放得更软更糯,“你还没告诉我,路上累不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上官时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尖软得一塌糊涂,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腹擦去齐玥额角的冷汗:“累?看到你在这里挨冻受痛,我如何能安坐洛阳?至于不舒服……”她的指尖滑到齐玥微蹙的眉心,轻轻按揉,“这里,不舒服。这里……”指尖又点在她心口,“更不舒服。”
这句直白的心疼让齐玥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上官时芜的掌心,“……我好想你,芜姐姐。很想很想,梦里都是你……”
上官时芜的指尖在她脸上流连,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
她再次伸出手,指尖带着刚刚捂出来的温热,轻轻搭在齐玥凌乱披着的贴身里衣边缘。
薄薄的衣料因为刚才的慌乱,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歪斜,露出一大片光洁细腻的肩颈、锁骨,以及那道刺目惊心的箭伤。
上官时芜的手指很稳,准备将那碍事的衣物彻底褪下,好完全清理伤口。
指尖刚碰到微凉的衣料,齐玥的身体便绷紧了一下,她轻抬右手,覆在了上官时芜准备动作的手上。
上官时芜抬眸,对上齐玥有些闪躲的眼神,有羞赧,有紧张,还有一丝伤处的脆弱暴露在爱人灼热目光下的不自在。
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软又痒,某种更深的渴望被悄然点燃。
她微微倾身,靠近齐玥,两人的气息瞬间交融在一起,暖融而暧昧。带着彼此身上风雪的味道和沉水香的余韵。
昏黄的灯光在她琉璃般澄澈的眸子里跳跃,映照出洞悉一切的温柔与强势。
“怎么?”她的声音几乎成了气音,“怕我看?”
她的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从齐玥水润的眼眸,滑落到她紧握着自己的手上,再落到那片若隐若现的肌肤上,最后,沉沉地定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齐玥被她看得脸颊迅速染上红晕,心跳加快。
覆在上官时芜手背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指尖却依然虚虚地搭着。
她的声音变得又轻又软,“……丑,很丑。”
上官时芜的指尖在她覆着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带着安抚和催促:“胡说。”
她的目光胶着在齐玥脸上,看着她眼中流转的羞怯,“我的阿玥,明明哪里都好看。”
她微微倾身,“这伤疤……是你为我,为这山河拼过的证明。它不丑,它……很美。”
齐玥的心尖一颤,又酥又麻。
手彻底松开了力道,滑落下来。
上官时芜的指尖捏住里衣,轻轻笑着。
“阿玥……”她低唤,声音揉杂长途跋涉的疲惫沙哑,和浓烈得足以焚毁理智的思念,“我好想你。”
下章很甜,只要两人见面就是甜[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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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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