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睁眼。
稍稍有了意识,方察觉自己在河岸边儿上。
身上麻木不堪,半泡着水,四肢已然发白,似在这躺了一夜。
红日直直烘着,眼前昏沉,撑着爬起来,素色衣裙被染得处处泥黄,脚上的布鞋散了麻,是扣子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别扭得紧。
泥岸南面百里尽是灌木树丛,了无人烟。
“我叫,我叫颜卿……陈颜卿。”
回春堂的药师,黄河水患流迫的孤女,还是相门掌上明珠......辗转万千——不记得,真的不记得......
头一阵阵发蒙。
四面绕高山,顶着炎日,她沿着干岸朝里迤逦徒步百余里,才有了人迹。
是一座破旧的避风亭。
她倚在树阴底下细瞧,方见那花间下正有一人偎在石桌旁饮茶。
分外清秀的侧颜。
皆说人有眼缘,有的人,只消一眼便心生欢喜。
那人举手投足间的温润在她看来就十分受用。
她呆愣着瞧。
忽觉肩头隐约有些痒,她伸手去挠。
摸着个毛毛赖赖一团,登时尽身一僵,扭头去看——竟是只黑得发亮的毛虫崽子。
顿时大叫。
惊呼引得那兀自吃茶的人亦是一愣,他瞧见她,起身走来。
歪在一边,她忙捡了根细枝一戳一戳的。
“你是谁?”也不顾陌生熟识,他先开口了。
她抬头。
这人挑着眉,傲娇得很。
“你是谁......”她愣愣。
“身上这样邋遢,真是碍眼得紧,怪不得这蜰子爬了来作弄你。”他一面说着,拾起枯叶儿往她肩上裹了这虫摆回枝桠里。
木讷望了望枝桠,埋头看看自己污迹斑斑的衣裙,挠挠肩嘀咕着:“管得宽……”
他瞥着她腕上瓷镯,低声喃喃:“不想果真又见着你了…”他扬眉笑道:“还是个泼毛。”
糊里糊涂,她懊恼回嘴:“你才是泼毛!”
“这才刚立春,你便穿得如此单薄?”说着便解了自己的斗篷。
他上前来将它披在她身上,斗篷有幽香,竟叫她舍不得推开,顾忌生疏,又将斗篷还予他,顿顿道:“我......我同你尚不熟稔,不消你的袍子,谢过了。”
他愣了愣,面上无甚表情,却走上前来,伸手将她面庞上几点灰尘拭去。
瞧着倒似几分情不自禁。
望着他的眉宇间,莫名红了耳根,手脚凌乱间竟将斗篷摁在他脸上,忙转过身去不敢看他。
以为她负气,他上前一步去,是要辩解:“你脸上有秽物,我将你.......”
一语未了,她便又打断:“脸上有灰是自个儿的事,不用你来。”
他手上一僵,默了半刻,稍显厌烦便把眼瞟别处,晓得了自己失态:“是我鬼迷了心窍,倒也——不稀罕你。”
这就不满,气鼓鼓的:“我也不稀罕你!”
思量着自己竟会痴馋一素不相识之人,挠了挠脑袋瓜子,心虚得很,还是开溜得好。
他追上来,拽住她的腕,张着两眼:“怎么,你要走?”
“你做什么?”
竟上下打量她。
“做什么,放开!”
见她紧张,惹得他来了兴致,戏弄道:“不放如何?”手上紧了紧力道儿,笑得仿个登徒子。
稍稍犯怵,她伸爪子掐了他的手背:“放手......”
指甲陷的愈深,他非但未怒,反笑细细的瞧着她,像个登徒子……
“你这人好生古怪,竟仍不撒手,仔细姑奶奶叫你哭。”她瞪眼望他,欲想涨些气势。
似找着了乐子,他笑得更欢:“泼毛就是泼毛,敢情还是个横主,小姑奶奶,我倒瞧瞧你拿什么叫我哭。”
管她叫横主,她便心中一横,抬腿用劲顶了他的子孙根。
他面上一僵,额头青筋显出,两手护着痛处,只觉腿要立不住:“泼毛……”
“这便是姑奶奶我的本事儿。”她悦心一笑:“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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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端坐在棕木椅上,短短一撮分叉的白山羊胡黏在下颚。他眯眼养神,神情怡然。
“喊琉璃阁那丫头来。”他道。
旁的姑姑应了声,快步出去,这将珠儿寻来。
丫头进来,福了福身子,委身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他轻叹,闭上眼,似是养神,确是担忧:“你姊妹如何了?”
“回老爷,她仍这般昏睡着,不见醒来。”珠儿顿了顿:“大夫说,玉笙当是受了恫吓。”
他未睁眼,良久。
“去罢。”
“是。”
她提步方到门槛边,耳边是淡淡的声。
“在外头,一旦漏了风声,老夫断不会轻饶你们。”
“奴婢紧记。”
甚惶恐。
这一方,又传信来。
“老爷,太皇太后暗谕,召您进宫,商権要事。”
老爷子黄目深邃:“更衣,起车马。”
半吊在心的石,终算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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