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迟迟,暖意慢慢爬上了枝头,斜枝摇晃进了县衙的高墙内,报着春日来信。县衙内被精心溉汲的小菜园已经生长出来了点点嫩芽,一切都有着新鲜的希望,浇筑这一切希望的背后推手则是县令俞无求。
俞无求初来初霖县,便觉得这里是风水宝地,地处偏远,和自己的隐逸之心甚是相配。初霖县名为初霖,是因为新帝登基后,遭逢连年旱灾,而此处是第一次降下甘霖的地方,此后各地接连不断迎来落雨,新帝龙颜大悦,将此地名改为初霖,寓意福瑞增收。风调雨顺,又最适合养草种花,所以俞无求来此地任职,搬进县衙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开拓了这一片菜地。
人人都说这初霖县的县令无欲无求,和他的名字最是相称,极有文人雅兴的,断案也极讲道理,要将书中律法一一对应,才肯下定结论,了却案件。初霖县自他上任以来,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乱子,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只是今日俞无求俞县令愁眉不展,似有着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无法解决。他手中的紫檀花浇已经悬在半空定住许久了,可他沉思忧虑,仍然没有动弹的打算,直到哎哟一声响起,俞无求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来。
“俞大人,您看您浇的水已经够多的了,再浇下去,这菜就要死了。”说话的人,正是县尉王至淳。王至淳从一个修城门造砖块的力使,到抓住机遇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日,少不了有俞无求的赏识青眼在里头,他是俞无求的得力手下,也是俞无求能交心之人。
“至淳啊,你来了,”俞无求连忙收起花浇,对着王至淳笑了笑,“若是你不来,我这菜地啊,还真的就冤屈死了。”
王至淳总是在俞无求最需要的时候准时出现,挽救俞无求于末微之处。
“大人不嫌弃我粗笨,能信任我,与我说些真心话。今日我来,也是有要事拿不准主意,想要和大人您商量着看看,该如何解决。”
王至淳接过俞无求的花浇,将其放在一旁,又将挂在东篱上的帕子拿下来,递给俞无求擦拭掌心的水珠。俞无求只需要站着,便能净手敛心,他精神矍铄,瘦瘦高高的模样就像是冬日里凋谢了叶子的枯枝,也像是山水画中,节节泼墨的黑竹。此刻他没有心思想王至淳的问题,他垂着双目,过了许久后才看向王至淳。
“你方才说什么?”
“大人,这件事情说起来很是惭愧,初霖县自从您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差错,百姓安宁,这样的政绩都是要写进史书之中的,我不想要大人的一世清誉毁在我的身上。”
“怎么回事?”俞无求这才上心,蹙起眉头看着王至淳。
“刚刚有人在县衙门口击鼓报案,求大人为其主持公道,声音悲切,围观者众多,我派了人如何赶都赶不走。”
“是何人能有这样大的冤屈,击鼓投诉状,这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能被应允的举动。”真是从未听说过,初霖县的百姓竟然也有如此冤情。
“大人息怒,击鼓之人,是我的内人。”王至淳身材魁梧又块头结实,皮肤黝黑,走起路来都是带着风的,任谁看了都会害怕,谁都没有见过王至淳低头。可这时候的王至淳,却面带担忧,对俞无求恭敬地行了礼。
“既然是你的夫人击鼓,那么你将她拖回家去就好,这是什么大事,还值得击鼓吗?后宅夫人,能有什么样大的冤屈,非要闹得初霖县人尽皆知?”家内的纷争,俞无求处理得多了去了,多半是无儿无女,希望落空的要纳妾的争执,要么是婆媳之间话赶话无礼吵嘴了几句,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在俞无求心里,却有一桩亟待发生的大事,此事要比眼前的击鼓投状要紧多了,为了这件事情俞无求已经好几夜没有睡好了,因而方才失神,多浇了水。
“大人,此事原本不打紧,只是我母亲多说了内人几句,两人扭打起来。若是只是吵嘴,那还好些,我也能将她拖回家中,可是内人的脸上有伤口,人人皆是见证,有的还替她说话,不让我带走。我总不能为了她,治我母亲的罪吧。”
“你看看,这些都是小事,”俞无求看着自己的菜地并无大碍,一甩袖子示意王至淳跟自己走,来到屋中坐定喝茶,俞无求才把后面的话说完,“至纯啊,如今这镇水塔还在修建之中,若是有这些传闻绑在你的身上,对你不好,且这初霖县,要变了天,日后可不一定是我说了算了,你也要警醒着。”
“变天,”王至淳愣了愣,“您是说,前些日子您收到的那些风声是真的了?”
前些日子,王至淳受命,特意去了一趟邻县打听消息,说是皇上给一位皇亲赐了封地做起县主,到底是赏赐哪一处还未定下,但民间已有小道消息说是要来初霖县。若是初霖县真的来了一位县主,那么县令俞无求就要自动降一级,辅佐县主左右,从京城远道而来的皇亲,这来头可不小,俞无求摸不准这位即将到来的县主是什么脾气,他日后的日子该是如何,都是未知。
他先是派人修建了新的官邸,提前做好准备,他甚至还到处人打探,到底是哪位皇亲能得此殊荣,独享封地,这可是本朝首例。这件事,在俞无求心里是天大的事情,没人能比得过这件事去。因此他点了点头,对王至淳说:“**不离十了,应该过几日就到了。”
“至淳啊,初霖县可不比其他县,他很受皇上重视,它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若是新的县主来了,知晓了我官邸中的家眷报官,他会如何想呢?”
“是啊,这不仅有损大人您的声誉,也会影响我的仕途,也会让初霖县为人耻笑。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决不能让新来的县主觉得我们这里不可救药。”
“所以你的事情必须解决,县主来时,一定不能让他瞧见县衙外面,有人击鼓鸣冤。但是这事也好解决,击鼓之人既是你的夫人,那么你回家多劝和几句,这种家事私了就好。仕途和委屈,你得让她分清楚哪个重要,实在不行,你的夫人总是要听你的,你自己把这事在县主来之前解决了就好。”
“至淳啊,我就担心,以后我们的日子不好过。”
为官之道,即使是俞无求这样的人不慕名利,但是总还是要被迫周旋其中,不得不担忧的。王至淳经这一点拨,也明白过来了,他自从跟着俞大人后,才明白该如何在这个世间存活。俞大人是他人生中的明灯,他需要追随着俞无求。
“大人,”王至淳左右看了看,靠近道,“您放心,新的县主来了,我也依旧还是您的臂膀。我明白自己能有今日,都是俞大人的提携,俞大人带给过我什么,我心里都清楚的。”
俞无求听后点了点头,他满意地微笑,将茶案上的茶壶拿起来,亲自为王至淳斟上了茶:“对你我总是放心的,你派人将新的官邸好好收拾着,等新的县主来了,也好直接住进去。”
“好。”提到那处新建的官邸,王至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新县主的封地果真是本着初霖县来的。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新的县主,竟然是一位女子。
轿子从进了城门,初霖县的百姓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新的县主。在极大的排场之下,新县主师婉平撩开马车上的软帘,好奇地看着初霖县的一切。
“县主,百姓都在背后议论您,说您是女子,为了自保,您要不要放下帘子?”师婉平的贴身侍女玲珑对师婉平道。
“不碍事,”师婉平浅笑,“自古以来,凡女子优越的,总是会被人诟病,流传些闲话出去。这些年,我经历的还少吗,早就习惯了,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他们迟早都会知晓我是女子,迟早都会对我有异议,恰好,我也能让他们知晓我的本事。”
师婉平,本是京城中最平庸的王爷之女,她的父亲害怕朝堂争斗波及自己,明哲保身退居王府不问世事,也不为自己的孩子谋前程。师婉平能有旁人不敢想的殊荣,全是靠着自己冲破那些偏见,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这样的荣耀旁人不能企及,那么他们说着那些酸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师婉平来此,并不是为了和他们争长短的,她来此,是授了皇命,特意来整治初霖县的。
一向风调雨顺的初霖县不知为何,近年来水害频繁,让人忧心。为民着想的县令俞无求向上批报,想要修建镇水塔来平息天怒,护佑百姓,得了皇上应允,但是皇上到底还是不放心,于是赏赐封地与师婉平,让她来查清楚这初霖县的怪事。
水害频繁,百姓不安,总有风言风语传出,总是对天子不利的。皇上不派别人,而是将这一份荣耀给师婉平,是因为从前师婉平助了皇上,彻查了一位贪官,师婉平行事利落稳妥,皇上放心。
“县主自然可以做到的,我听闻俞无求俞大人已经为您修建好了了官邸,您要住进去吗?”
“不,我们先在客栈住下,按兵不动。这几日,你找个风水先生,专门为我查看哪里的宅院合适,我要另寻一处住宅。”
“那么要去见俞无求俞大人吗?”
“不去。”师婉平放下帘子,心中自有打算。
“什么,新来的县主是个女子?”俞无求早早收到了消息,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紫檀小茶壶,不可置信地看着王至淳。
“是啊,而且也没有去官邸住下,也没有要见大人您的意思,自己先去了客栈。大人,这位县主,这样奇怪的举动,意欲何为?”
“谁知道呢,女子做事和男子不同,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皇上为何这样想不开,将封地赏赐给一个女子。”
“自古以来,哪里有女子能当上县主的,真是胡闹。”
“但若是女子,倒也不足为惧,”俞无求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茶,“至淳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吧,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大人放心,滴水不漏。”
“好,我倒要看看,这位县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别到最后,是个花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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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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