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报数!”
“一、二、三、四……”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到身前的同学身上,像穿上一件件斑驳的金衣,随着他们报数时的转头摇动着,明亮璀璨。
“四十二。”
随着最后一个同学报出自己的数字,站在最前方的体育老师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你身旁空缺着的位置,随即向班长问道:“班长,你们班是四十三个人吧。”
“是四十三。”班长应了一声。
“你,就你,第三排第二个女生,”老师伸出手指指向你,“你旁边的同学叫什么?”
你不喜欢这样的姿势,会让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犯罪嫌疑人,正在接受某种不容置否的指认,在每次你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不符合那男人期许的事,将会迎来的狂风暴雨之前,他也像这样指着你。
“……白歆。”
短暂的沉默后,在老师由不满转为愤怒,即将再一次点到你之前,你回答了一声。
这个名字所归属的女孩在体育课的站位里就站在你身旁,少有的印象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相当平平无奇的一个高中生。
长相清秀,不算优越,成绩也不拔尖,像是在多年后的同学聚会里,会被别人问道:“请问你是哪位?”的类型。
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能让她们挑中白歆作为霸凌对象,又或者他们并不需要一个原因,只是单纯地做出了这种行为。
虽然只听到灰礼服一个人的声音,你却下意识地笃定对方不止一个人,笃定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
同学们或许要比你更清楚,但这么久没出现异样,说明他们也对此视若无睹。
当然了,有谁会想主动参与到这样的行为里,置身事外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彼时的她应该还在卫生间,因为在你回到操场准备集合后,你看到灰礼服也紧随在我身后并未姗姗来迟。
“行,没有请假。那就记她旷课,解散。”体育老师看起来并不担心班上缺少的这个同学会不会出什么事,就像他集合的意义并不是为了确保同学的安全,只是例行的工作。
你不由得幻想名为白歆的少女从天台一跳而下,正好降落在体育老师身前,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残忍的血花,随即所有人惊慌失措,四散逃开的场景。
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树梢,摇曳作响,地上清清白白。
你回到教室的时候,坐在侧前方的白歆已经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她看上去衣着整洁,一眼望去并没有什么明显受伤的痕迹。
也许是他们有意识地不在能够看见的地方出手,就像之前把你的练习册扔到垃圾棚里时从不让认识的人看见一样。
“白歆,李惟一,你们上来把这道题的过程写一下。”
正巧,那节课是数学课,老师经常点人上来回答问题。
你拿着写到了一半过程的草稿纸起身,走上讲台,拿起白板笔开始在白板上写出自己过程。
白歆就站在你身旁,她比你矮半个头,有些勉强地够到老师书写的题目下方,缓慢且认真地书写着自己的答案。
你只瞟了她一眼,便也照着草稿纸运算下去。
临到最后,你发现过程得出的结果和题目上给出的信息相悖,从头检查,却没发现是哪里出了错。
“你忘记除以二了。”
温和的声音从侧边传来,白歆刚刚写完自己的答案,用着两个人能够到的音量,悄声对你说道。
你眸光微动,在墨蓝色的笔迹中找出了自己的错误,勘误之后,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答案。
回到座位上,老师对你们的答案表示出肯定,随后就着这两道题目接着上课。
你的记忆出错了?你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白歆其实成绩相当优越?
后来在一次月考中,你在自己的成绩之外刻意留意了一下白歆的,答案是你是对的,她的总成绩排位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只是数学要格外优秀一些。
刚刚的交谈是你来到这个班级后,和白歆的第一句话,而第二句话,则是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跑操之后发出。
那时正处高二,在网络上各种声音中永远处在最关键时刻的高中的第二个阶段,在每天的课程结束后,为了给高一的年级错开时间吃饭——为什么不让给高三而是让给高一,你百思不得其解——高二的都会集体去操场上跑操。
四百米的操场绕着跑三圈,运动量虽然不算大,但也足以让一部分人气喘吁吁。
跑操时每个班级需要喊出自己的口号,声音最弱的一个班级不仅要给高一的学弟学妹让出食堂,还要在操场上多站十分钟,等到他们去到食堂的时候,剩下的几乎都是些难吃的菜。
高三的怎么办?高三的还在做小卷子,会给他们炒新的菜。
你和其他人一样喊着口号,把音量控制在一个既是在发出声音,又不至于大声到会影响到嗓子的程度。
跑操的队伍和体育课时的队列是一样的,你身旁站着的就是白歆。
“呼——呼——”
如同鼓风机一样的呼声从身侧传来,她一般是不会跟着喊口号的,光是完成这三圈一千二百米的路程就感觉要了她的半条命。
身体不太好啊,你想着,但其实大多数人都差不多,因为一直都奉行的是学习至上的理念,外出运动的时间实在是屈指可数,也不能指望身体素质有多好。
“今天八班留下,其他班级老师说过话后就可以解散了。”
台上的教务主任对着话筒说,将这个信息传递到每个同学的耳中。
“我去——凭什么啊,我明明听着七班的声音更小。”
“没饭吃喽没饭吃喽。”
“我想吃饭,放我去吃饭,教务主任又在发癫。”
周围哀嚎遍野。
实际上留下一个班级错开吃饭高峰期的行为收效甚微,到底是真的声音小还是教务主任用随机的方式挑出一个班级,到毕业那天都不清楚,至少教务主任是在同学们眼里变得没什么公信力了。
一班、六班、七班……你在心里盘算着前几天是哪几个班级留下,余光落在白歆身上时,注意到她有些摇晃的身体。
她快要晕过去了。
这两天的天气已趋炎热,即便是落日的余晖似乎也能灼烧着每一寸空气,红色的塑胶跑道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甚至能从脚底感受到那份热量徐徐上升。
你冷淡地注视着她,从侧面看过去时,白歆的脸色惨白,睫毛轻颤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倾倒——
她终于是支撑不住,身体不自觉地向着侧前方倒去。
跑操已经结束,众人都站得松散了不少,也正因如此,从这个身位判断,如果她真的一点意识都没有,没办法用手作为缓冲——即使有也应该会蹭破一层皮——白歆应该会脸先着地,可能会摔断她的鼻梁,接着蹭歪几颗牙齿,如果还有些尖锐的东西在路上的话,眼睛也会受伤。
惊呼声会紧接着响起,老师慌张地跑过来,在看到地上出现比红色跑道更鲜红的液体出现时愣住,惊叫着让人把白歆送去医务室。
算了。
手上传来一定的重量,是柔软温热的触感,她并不比你接住那些朝你甩过来的物件要重,甚至不需要迈出一步降低重心稳住身形,你想到了那些老套的,用羽毛来形容一个人的重量的比喻。
你还是扶住了白歆。
她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倒在你手臂中时稍微支撑了一下,不至于让全部的重量都压给你。
“老师!白歆她晕过去了!”
旁边有人适时地喊出这句话,反应速度之快,你知道他可能刚刚也注意到了白歆的不对劲。
老师很快赶了过来,镜片后的视线锐利地剐了一眼倒下的白歆和扶住她的你,声音听起来相当平静,“可能是有点中暑了,谁负责把白歆送去医务室。”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老师扫视了一圈,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我带她过去”的声音,于是自然而然地,他把目光落到了你的身上。
“李惟一,你把白歆送去医务室吧。”
他扔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也不管你是不是放任他的话落在地上。
你扶住白歆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对此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将白歆的手臂挽在自己的后颈,右手穿过她的右臂之下,支撑住她身体近乎一半的重量,从班级的队列中脱离出来,身上落满同学的目光,缓步向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谢谢。”
身旁的白歆近乎呓语般低吟了一声,在夏日的风中显得相当不真切。
你没作声,毕竟你不是你一时间就想要扶住她,只是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伸出了手,情感上并不真挚,也就没有收到感谢之词的凭依,你是这么想的。
你不会注意到身后灰礼帽默默凝视着你们离去背影的目光,但当之后回想起时,你自然会察觉到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将你视为白歆的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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