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点咸

安月吟离开后,不同于独自在家时的空洞,仿佛时间在林秋杪这里被拉长、扭曲,都溶解在了寂静的泥沼里。

此刻的寂静还残留着另一个人刚刚存在过的痕迹: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安月吟身上那点淡淡的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厨房流理台上,她刚才顺手用抹布擦过,留下的一片微湿的水渍;还有沙发上,她坐过的地方,靠垫微微凹陷下去的形状。

林秋杪抱着默默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直到阳光从老旧地板中央爬到了墙根,才慢吞吞地起身。她走到窗边,楼下的小区花园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灌木枝桠间跳跃。

安月吟的身影早已不见,大概是转了弯,走向通往研究所的那个公交车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书桌上摊开着几本感觉统合课程的教材和笔记,彩色的记号笔画满了重点,还有那些关于前庭觉、触觉、本体觉的术语,密密麻麻……

让人有些心烦,林秋杪已经开始担心期末会不会挂科了

……啊啊啊

她试图看进去,但注意力总是飘散。脑海里浮现的,是安月吟翻看相册时,一起停留在那张合影上的瞬间。

她的手指好修长,骨节线条利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尖微微泛着健康的淡粉色,感觉比默默的还要好摸……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班级群里有人在讨论下周的小组作业。林秋杪瞥了一眼,没有回复,因为她怕问了没人接话,这很让人尴尬。

她点开安月吟的聊天窗口,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几天前,她问安月吟这周末是否确定回来,安月吟回了一个简短的“嗯”。

再往上翻……

记录稀疏,大多是类似这样简短的确认。

她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需要通过网络来维系的热络,毕竟安月吟在外地呆了4年,回来还是能很熟络地照顾我们。

不翻了……

她放下手机,拿起一本《感觉处理与儿童发展》,强迫自己读下去。

书上说,触觉防御过当的个体,可能会回避轻微的、不可预期的触碰。林秋杪想起安月吟刚来家里的时候,似乎就有那么一点。起初,她不小心碰到安月吟的手臂,对方会僵硬地回避。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概是在某个冬天的夜晚,她们挤在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毛毯,趁着妈妈坐班晚自习看一部老电影,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谁也没有动,虽然大家的脚还是很冰,但那种紧绷感正在慢慢融化。

思绪像不受控的触角,总是从书本的文字上滑开,勾连起一些无关的碎片。

她叹了口气,合上书。

学习效率低下,这是安月吟回来带来的副作用吗?她不太确定。

中午,林秋杪给自己煮了碗面条,简单地拌了酱油和猪油。默默蹲在餐桌旁,仰着头,琥珀色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挑了一根面条,吹凉了,放在地上的小碟子里。那只小胖猫就凑了过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独自吃饭时,屋子显得格外空旷。咀嚼的声音,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都被放大了。

她又想起了安月吟高中时,有时林惜文晚上要辅导学生,很晚才回来,就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吃晚饭。安月吟很少说什么,只是在她低头扒饭时,不动声色地将那盘清炒虾仁往她的方向挪了半寸。

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又把地拖了一遍。做这些家务时,她感觉自己的动作有点像安月吟,那种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的节奏。或许共同生活久了,人会在不知不觉中相互模仿。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缓慢。她看了会儿书,又逗了逗猫,最后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睡梦中似乎听到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猛地惊醒,心脏跳得快了些,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默默蜷在门边的脚垫上。原来是错觉。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墙上的钟,才下午四点多。离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菜不多了,只有几个鸡蛋,一把小青菜,还有一小块瘦肉。林惜文早上出门前说过,晚上可能还要去学校有事,不回来吃饭了。

也就是说,今晚只有她和安月吟。

要不要去买点菜?这个念头冒出来,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她很少主动操心这些事,平日里要么是母亲准备,要么就是凑合一下。但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她换了鞋,拿起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菜市场离家不远,穿过两条街就是。周末的下午,市场里人声嘈杂,混杂着各种气味:蔬菜的泥土味、水产区的腥气、熟食摊的卤香。

林秋杪不常来,也不想来,因为可能会碰到妈妈的同事,又该说教不停了。

这里的摊位她不熟悉,她慢慢地走着,看着摊贩们吆喝,顾客们讨价还价。

她在一個卖豆腐的摊位前停下,想起安月吟好像挺喜欢吃麻婆豆腐,虽然她自己口味偏清淡。她买了一块嫩豆腐。又在一个老婆婆的菜摊上挑了一把新鲜的空心菜。最后走到肉摊前,看着案板上红白相间的猪肉,有些犹豫该买哪个部位。

“小姑娘,买肉啊?炒菜还是炖汤?”卖肉的大叔热情地问。

“炒…炒菜吧。”林秋杪有些不确定地说,心想不会被宰吧。

“那来点里脊肉,嫩,好炒。”大叔麻利地切下一块,称重,包好递给她。

提着简单的几样菜走出菜市场,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她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心里有种充实感。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为了某个人的归来而做准备。

回到家,她开始淘米煮饭,然后把买来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清洗。空心菜要摘去老梗,豆腐用清水泡着。她不太会做饭,平时最多煮个面,炒个蛋。

面对这块里脊肉,她有点犯难了。是该切片还是切丝呢?犹豫了一下,她决定切成薄片,用酱油和淀粉腌一下,这样炒出来可能会嫩一点。

当她正在和那块不太听话的肉片较劲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这一次,是真的。

门开了,安月吟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一丝刚从外面回来的风尘,帆布包斜挎在肩上。看到林秋杪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案板上放着切好的肉和蔬菜,她愣了一下。

“你在……做饭?”

“嗯。”林秋杪放下刀,手上还沾着淀粉,“妈晚上不回来吃。”

安月吟放下包,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她准备的食材。“我来吧。”

“不用。”林秋杪拒绝了,声音比平时稍微提高了一点,“我可以。”

安月吟没再坚持,只是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她。

安月吟就那么看着她。

林秋杪比刚才更紧张了些,手下的动作不免有些忙乱。

回家不应该躺沙发吗?怎么还搁这“监考”上了。

“肉片腌一下,炒的时候不容易老。”安月吟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我腌了。”林秋杪指了指那个碗。

“嗯。”安月吟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秋杪开始炒菜。油热了下肉片,刺啦一声,油烟升起。她有点手忙脚乱地翻炒,生怕粘锅。

安月吟熟练地把抽油烟机开大了一档。

炒肉片,炒空心菜,最后做了一个简单的豆腐汤。菜式简单,甚至卖相也谈不上多好,肉片有些厚薄不均,空心菜炒得有点蔫。但当三个菜被端上餐桌时,林秋杪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两人对面坐下。默默跳上空着的椅子,惯例蹲守。

“尝尝看。”林秋杪说,语气尽量显得平常。

安月吟夹了一筷子肉片,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点点头:“味道还可以。”

还可以?那就是不太糟糕。

林秋杪自己也尝了尝,肉片确实有点老,难搞她要咀嚼好几下。盐好像也放得稍微多了点……

但安月吟吃得很安静,没有挑剔,也没有过多的赞美,就像高中时吃她偶尔发挥失常做出的菜一样。

“研究所的事忙完了?”林秋杪找着话题。

“嗯,记录完初步数据了。”安月吟回答,“今天观察到几只猫为了争夺一个纸箱的所有权,有对峙和低吼的行为,但最后没有真正打起来,弱势的一方主动退让了。”

“就像人的社会一样。”林秋杪说。

“有相似性。资源、等级、避免直接冲突的策略。”安月吟的语气带着她谈论专业时的客观,“不过动机可能更单纯。”

话题似乎又中断了。她们安静地吃着饭。

“谢谢。”安月吟说。

林秋杪抬起头。

“谢谢你的晚饭。”安月吟看着她,眼神在渐暗的光线里显得很柔和。

“没什么。”林秋杪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但感觉耳根有点发热。这顿饭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

但安月吟看懂了,并且接收到了。

饭后,这次是林秋杪坚持洗了碗。安月吟没有争,拿着逗猫棒,在客厅里逗默默玩。橘猫肥胖的身体出乎意料地灵活,追着羽毛上蹿下跳,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林秋杪在水流声里,能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安月吟偶尔低低的、带着笑意的引导声,以及默默扑腾的声响。这个夜晚,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连最寻常的家务,都变得不那么枯燥了。

收拾完厨房,林秋杪走到客厅。安月吟正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似乎是关于动物认知的书。默默玩累了,瘫在她脚边,肚皮一起一伏的。

林秋杪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之前没看完的感觉统合教材。两人各看各的书,没有交谈。

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在这种静谧的陪伴中,林秋杪发现自己之前无法集中的注意力,慢慢沉淀下来。书本上的文字变得清晰可辨。那些关于感官整合的理论,似乎也不再那么抽象和遥远。她偶尔抬起头,能看到安月吟眉头会无意识地舒展,睫毛便也跟着扬起几分。

她好认真,只看书……

林秋杪忽然想到教材上的一句话:“恰当的感官输入,能带来情绪和行为上的稳定。”她想,安月吟的存在,对于她而言,或许就是一种最恰当、最稳定的感官输入。无声,却足以抚平所有焦躁的波纹。

夜渐渐深了。安月吟合上书,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去洗漱。”

“嗯。”林秋杪也应了一声,合上自己的教材。

安月吟起身,走向浴室。林秋杪看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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