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聊啊。”下了课，宁一伏在桌上，脑子里有的没的过了一遭，懒懒地自言自语。

许爵从后门进来，小声推她，“我刚在厕所碰到沈娇，哭过了。”

宁一用笔帽咔哒咔哒敲着桌子，“换我也很难不哭。”

许爵翘着手指学着数学老师刻薄的口吻，“‘有些女孩子，和男生打打闹闹的时候格外积极，这份积极要是放到学习上，还怕上不了好大学？’”许爵夸张地耸耸肩，“不知道还以为沈娇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不就是给杨波传了个纸条吗？”

杨波从前门进来，宁一朝许爵比了个“嘘”，大家都噤声，看他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

许爵撇下这个话题，“还说什么‘女孩子数学头脑本来就比不上男生，还不懂得自己上进……’大清都亡了，晦气。”

许爵把数学老师的阴阳怪气学了个十足。

从小到大，这样的论调不知道听过多少。男孩子学习不好只不过是淘气，轮到女孩就是笨；男孩子学习好是脑子聪明，轮到女孩是就是勤奋自觉。

女生们心里积蓄着这样的不满长大，却又只好微妙地忍耐。

此刻终于不由自主地附和许爵，“就是，她自己不是女的么？”

“我都快对厌女过敏了。”

“灭绝师太，不知道她自己生了女儿怎么样呢。”

原子笔划到了手上，宁一垂下眼，烦躁地搓了搓手指。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难得统一了战线。上课时被压制的那点不忿，这会儿全跑了出来。

没多久，沈娇回来了，大家全都噤了声。

许爵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笑了起来。

宁一歪头看她，“笑什么？”

许爵摆摆手，转头问后排的男生，“采访一下，听数学老师那么说，你们这些男的心里是不是得意死了？”

少年低头在项目书上画重点，闻言只略微抬了抬眼皮，波澜不惊地回，“得意什么？”

他们的对话全倒在宁一耳朵里，她僵着背自顾翻书。

许爵狡黠地笑，“数学老师还拿你举例呢，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你们男的就是比女的聪明。”

这引战的话题吸引了无数明里暗里的注意，宁一怀疑，周围的女生们专等他说一个“是”就上前撕了他。

季野心不在焉在纸上划了两笔，慵懒地转着笔，半天没有声息。

宁一有点厌烦他这种拿腔，但要说她不愿意听，毕竟坐在这，却是想忽略也难。

半晌，她才听见少年略有些上挑的声线，浸染着几分听不真切的笑意，“别算上我，天才是不分性别的。”

他这种不合时宜的自恋惹得几个学生忍不住笑着嘘了他几声。

数学老师所带来的并不和谐的话题本该到此终结。除了上课前，沈娇笃笃笃地跑过来，眼睛红红地给杨波递交了一份表格，“你们那个比赛，我参加。”

几十双眼睛刷刷地看过来，杨波若有所思看着她，沈娇有些赧然又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半晌，她的表情终于有些摇摇欲坠，连宁一都有些不忍心了，许爵忽地起身拍了杨波一下，“愣啥，我和她一起，加我一个啊班长。”

·

宁一猜，许爵大概是怕沈娇被刷下来没面子，陪她垫底去的。

季野针对他们几个人组织了课后集训，摁着他们猛猛刷题库，这已经是第4天。

宁一是真的佩服季野，来了不过两天，就已经成了说一不二的核心人物，男生们对他服气，女生也围着他转，一个个言听计从。

明晚就是校知识竞赛的时间。

宁一发现，许爵毕竟是几千本小说里浸淫出来的，竟也算是博文强记，集训分数每次都还能比她高出几分。

只有沈娇，屡屡垫底，肉眼可见地急切起来。

宁一做完了题，主动去给沈娇辅导，她发现沈娇总是在同样的题型上反复地出错，知道她是心态崩了。宁一对这种状态有经验，明知硬肝效果也不好，便劝她休息一下，吃完饭再来。

沈娇当即就摔了笔，“要吃饭你自己去吃。”

动静不小，大家都看过来，宁一脸上有些发热。

杨波不知道掺和什么，“你自己做不好跟别人急什么，早跟你说了，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

沈娇当即把头埋进胳膊里，带着哭腔含糊地嚷，“对，是我自作自受，我做白日梦，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说我？要你多事！”

杨波黑着脸站在原地。

最后还是季野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你先带他们去吃饭。”

许爵把宁一拉走了，宁一走出好远回头，遥远的视线里，不知道少年跟倒在书桌上的少女说了什么，少女便仰头破涕而笑。日暮的天光从窗户里尽数倾倒，将他们笼罩在追光之中，勾勒出一幅色彩和谐的校园漫画。

她不自觉捏紧手机，手机里，「宁喻」两个字正闪烁不停，震得她手心发麻。

·

季野的私人辅导似乎卓有成效。

周五初赛结束，因为是机试，成绩半个小时后就公布出来了，一班参赛的5个人，尽数通过。

几个人为了庆祝，提议吃完饭叫上几个相熟的同学一起去唱k，顺便给季野开入学欢迎会。

宁一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蕴藏何等魔力，这么短的时间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原来讨厌他的，此刻都成了他热烈的拥趸。

但宁一不愿参与这样的课后活动，出了校门，她就和几个人挥手告别，“我奶奶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我得先走了。”

几个人苦苦挽留，“不要这么扫兴，明天周六诶，今天晚点回去又没什么关系。”

许爵搂着她肩膀不肯放行，宁一好笑地搪塞她，“下次吧，今天真的不行。”

季野站在人群中心，目光蜻蜓点水从她身上掠过。

宁一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和他们走向相反的方向。

只踏出一步，便听到身后另一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宁一。”

她停住脚步。

宁喻。

·

宁一把宁喻一起带去了大家的聚会。

包厢里，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许爵在彩光下唱《野狼disco》热场，鼓点轰隆隆，震得她目眩。

宁喻和季野坐在一起，应付大家好奇的八卦。

有同来的女生捅宁一的肩膀，“你姐真的很漂亮诶。”

宁一笑笑，看着宁喻完美的侧脸发呆，而宁喻，正看着季野发呆。

视线中心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什么，眯着眼望过来。

幽暗的光线映衬得少年皮肤如玉般的润泽，高耸的鼻梁上一双锋锐的眼睛，构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美。

宁一精准地避开那道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那女生似乎坐了会儿，见宁一只是呆坐，大概是嫌她无趣，不久就滚进了人堆里去玩骰子。

许爵不知道疯了多久，回来拎着可乐罐跟宁一碰杯，挨在她肩头，“看什么？”

宁一回过神，心里本来并没有什么念头，只是当下一句话就滚到了嘴边，“我在想，原来美貌也是不分性别的。”

许爵又唱又跳，玩出一身热气，挨着她笑，“什么？你蚊子哼哼呢。”

宁一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往后靠，避开她身上的热气，嘀咕了句什么。

许爵还是没听清，正要再问，又被别人拉走去合唱青藏高原了。

宁一无聊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大家明显都有点疲了，许爵看到她一把将她拽进了人堆，“来得正好，真心话大冒险！”

玻璃瓶在桌上咕噜噜地转，指到谁谁就要倒霉。

这老套的游戏在无聊的社交场合总有市场，原本兴致不高的几个人，到后面却也玩得投入。

宁一一味往边缘躲，就怕一个不留神中了彩。

好在那瓶子好像知道她的心事，始终没有在她的位置停留。

三四轮过后，瓶口对准了季野，群情振奋，好像是为了终于逮到机会而欢呼。

有人摩拳擦掌，“季同学，真心话大冒险？”

少年也玩得起，“真心话。”

气氛更加热烈。

人群里不知是谁，意料之中地问了个八卦的问题，“那么请问，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问话的人明显是已有预判，目光不停在季野和宁喻之间来扫。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俩荡漾地笑。

季野把桌上的骰子扫进盒子，也不躲闪，斩钉截铁一个，“有。”

“ohhhhhhhhhhh～～～！！”

欢呼声掀顶，又有人迫不及待地问，“是谁是谁？”

尽管大家都觉得答案已呼之欲出，但还是要问个清楚，好像今晚不把两人关系锁死就玩得不尽兴。

季野不给情面，“这是第二个问题。”

“别这样，就透露一个姓嘛兄弟。”

“就是，告诉我们，她姓什么我们就放过你。”

一群人都停下来，大有不问到底不罢休的意思。

“她的姓……”少年的目光扫了一圈，穿过人群，不知道在何处落脚。

宁喻的目光紧随其后，气氛忽然怪异起来。

嘈杂的音乐仿佛远去了，大家仿佛察觉了什么，正想回头看看他们在看什么。

宁一愣了愣，莫名提了口气在胸口，和他的目光相撞。她下意识别开眼，迅速地想到，自己和宁喻同姓，他大概是怕说出来惹来无端的误会。只是眼下这场景，若是他们发现他在看自己，恐怕更惹人误会。

她迅速瞪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往角落缩了缩。

在她紧绷的呼吸里，少年终于收回目光，在全场灼灼的注视下低笑一声，“百家姓上去找吧。”

嘁声四起，不满的抱怨落了一地。少年气定神起地起身，“十点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