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叶障目.坦白

谢年祈身上的水珠连绵滴落,也不知怎么寻过来的,发间挂满细小枝叶。

嫩绿枝丫沾了水,斜插在头上,活像从中汲取养分,伺机生长冒尖。

因着昏迷,他大半边身子挂在易棠身上,很快沾湿衣襟,由不得计较。

原身的身子本就孱弱,力气更是微小,仅支撑来人就吃力。

易棠勉强扶正那人,歪歪斜斜地助其坐下,摆置那颗好看的头时刻意避开尖锐山石,省得多添麻烦。

稍一偏过视线,地上沙尘覆盖,就这般让他躺下并非好办法。

蓑衣湿的,用来铺地亦非好主意。

她胡乱清扫火堆旁的沙土,剥下外衣平铺,再拖拽谢年祈靠近。

可他实在沉重。易棠半拉半拽,硬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水痕。

几步路的距离上气难接下气,她气吁吁地扶人到火边,抖着手褪干净他身上的衣物。

洞外山雨微凉,洞内木柴燃烧。

洞壁上人影绰绰,水珠滴落的声音与火焰噼啪声混作一体。

易棠无意探究衣裳下的身躯,只用外袍裹紧谢年祈便席地而坐。

歪头看去。

向来矜贵的人此刻面色苍白,平躺在地上,被女儿家的外袍交叠缠裹。

皱巴巴的衣角露在外边,活像个没捆好的丑陋粽子,狼狈滑稽不止一星半点儿。

今夜该是他少有的难堪时候,醒来别说答谢,先别发难就好。

外头雨势依旧,洞穴内唯一清醒的人长叹一声。

说来也奇怪,谢年祈分明烧得糊涂,如何发现她不见?竟还冒雨前来。

若是紧张,差人来寻便可,非得强撑热疾出门。

而且观他这落汤鸡的模样,人手没带,也未来得及穿戴蓑衣斗笠,八成走得着急。

此人行事周全缜密,如今疏漏成这样……

一双杏眼微转,疏漏成这样,该是急的,不差人并非无人可使,而是无人可信。

莫非扎帐篷的地方出了什么事?

可转念一想,就算真出事也只与原书主角有关,她这个边缘角色大可游离在原书剧情之外。

雨小了些,易棠紧挨着谢年祈取暖,后半夜困意席卷而上,不知不觉合起了双眼。

深夜寂静,水声滴答。

凉风灌入洞穴,熟睡中的易棠感到周身拥挤。

微微睁开眼,原先裹得像肉粽的人已经挣开束缚,半边身子暴露在冰凉空气中。

一双臂膀缠绕她的腰背,滚烫得不成体统。

身形娇小的人抬手欲扯开谢年祈的手,却被搂得更紧,似要将人揉进怀中。

纤细手掌停留在结实的小臂上边,轻轻拍了拍,示意昏睡中的人松手。

覆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紧几分。

好烫。

易棠挤出空隙探那人的额头,烧得更重了,再不医治不会真烧坏脑子吧。

抬眼瞧去,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股。应当是冷的。

拥得这般紧,若是放在平时,她只会认为这厮故意捉弄,当下他烧着热疾,无论拥抱还是拉扯,都是下意识的举止。

心扉似被无形的手指敲击,蓦然松动,开始期待些什么。

她愣在谢年祈的怀中,一时间竟忘了还得为他裹好外袍。

“咳、咳咳…”

头顶突然传来咳嗽声。

那声音从胸腔挤出,嘶哑微弱,透露出其主人有多难受。

甫一抬头,黑眸映入眼帘,虚虚地睁着,满是调侃。

分明他才是受人照顾的一方,双手却不安分,在易棠的腰背轻慢摩挲。

“你的心跳好快。”

他的话声低沉粗哑,如锯条拉木,吱吱呀呀地碾磨耳朵。

察觉到怀里的人有离开的意思,环在对方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

有意拉开距离的人被勒得生疼,喉间发出轻哼,很快又停止。

“消停会儿,我添些柴。”

思及谢年祈是病人,易棠收敛脾气,忍了这个混蛋。

洞穴深处木柴堆积,很容易看出曾有人在此逗留。

她摸索过去,空气略微潮湿,但木头在最里边,保持干燥的状态。

捡来干柴的时候谢年祈已经起身。

他盯着火堆,长睫低垂,眉眼舒展如画,微弱的鼻头些微上翘。薄唇轻抿,看不出喜怒。

好端端的衣袍被他当成披肩随意裹在身上,皱巴巴地横在肩背。

此前从未仔细打量此人的相貌,此时看他裹着她的外衫,一副虚弱的样子活像受人轻薄。

易棠没好气地走过去,几乎是扔着将燃柴放到地上。

干枯木枝散乱一地,横七竖八地往火源翻滚,又被一只脚挡住。

那脚的主人斜倚石壁,露在外边的手臂支在曲起的膝头,捡起一支干柴随意往火里扔。

“这些木头怎么惹着你了?”他笑道。

明知故问。

易棠心道吃力不讨好,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扯正他身上的外衫,看了又看,确定再无靡艳之色,才放心拉开距离。

想到要紧事,她端正神色,语气严肃地问:“狩猎场发生什么?竟让你匆忙赶过来。”

“能有什么事,某人遭奸贼忽悠,放任她寻死不成?”

“你……”

被谢年祈的话气得语塞,她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只能暗自憋着劲。

却听对面的人道:“没办法,谁让小娘子住在谢某心间。”

抬眸相视,他的眉眼微弯,忽而笑道:“你说她袖箭没带,又被人扔在荒野,丢了性命如何是好?”

“哪有你想得那般恐怖。”易棠嘴硬,刻意忽视前一句话。

那人却未给她留余地,继续道:“既然如此你为何随医官过来,还困在崖底?”

柴火噼啪燃烧,照亮两人的心思。

“他的说辞漏洞百出,附近村子便有退热的药材,野拔子并非必需,”他道,“易棠,你是在意…”

“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通药理,辨不清医官话里的真假。”

知道他准备说什么,剩下的话她没让他说出口。

一个现实一个虚幻,就算她真在意谢年祈,也只是对纸片人的感情,怎么可能承认因着急他而中计。

还要回现世呢,怎么能被这些心思绊住脚步,甚至沉浸于此。

雨小了,毛毛细雨在空中斜飘,夜还深着。

那人沉默片刻开口:“在皇城内我曾提及你对我诸多误解,你亦答应与我谈论。现在事情了结,该是守信的时候。”

被黑眸紧盯住的易棠撇嘴。

之前答应得爽快,可现在看他纨绔子弟的做派,只觉得这人多半插科打诨。更别提他多次隐瞒线索,就算摊开底牌说话,也是遮掩真实情况满嘴跑火车,少有吐真话的时刻。

思索一阵子,她道:“想如何?”

“我并非你所想的轻浮放浪之徒。”

话说得软绵无力,他尝试辩解,却拿不出实在证据。忽然有些理解魏征鸣对宋芸。

对心上人束手无措的感觉,竟然这般闹心。

名震朝野的皇城司副使从未忧虑旁人不从自己,还是首次被人搅乱心绪。

他终归惹了她厌烦。

凉风徐徐。

易棠轻扯嘴角。

回想谢年祈和别人相处的情景,确实是君子,唯独不对她守规矩。

“就这?”

她道:“我可是记得某位大人对我并无嫁娶心思,可他总亲近于我,又亲又搂的,大概这就是无媒苟合吧。”

“……易掌柜可知心悦一个人的感受,”心知自己冷硬在先,他坦诚道,“欢喜到茶饭不思,梦里皆是那人,稍一分离便恐惧担忧。任何事先想着她,怕她受旁人欺负,怕她同别的青年才俊谈笑,怕她……”

他的话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怕她,不喜谢某。”

说完他直直看向易棠的眼睛,一双狐狸眼映出火光,平静无波,却认真非常。

谢年祈就那般直勾勾地看着,态度之强硬,只等一个确切答案。

多日相处下来易棠熟悉这人的性子,若不回话,两人今夜都别想好过,日后也是。

非要说喜欢不是没有,但要真与他有个什么关系,她是万般不愿。

此人身为辅国公之子,就算她肯定对他的心思,还有诸多阻挠。

朝廷牵扯,势力纠纷,皆需考虑在他的婚事里边,如何排得上易棠。

更何况古时正经人家若有中意的女儿家,当请媒人说媒。三书六聘的礼成才算得上名分,在这之前的接触皆为私相授受。

他既无意嫁娶,又多次亲近,近十成拿她消遣,转头再迎娶个高官的女儿。

到最后她只会为妾,抑或妾都不是,而是养在京城未知名角落里的别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想到其中细节,易棠打了个冷颤。

太可怕了。

喜欢归喜欢,搭上人身自由可真偏激。

少女心思荡然无存,她抬眸直视眼前人,同样认真。

“未曾,”易棠利落道,“民女未曾心悦谢小公爷,此前诸多冒犯,是民女粗鄙。”

小雨停歇,无风,无声。

“好一个冒犯。”

那人终于开口。

“云韶院那日药发,我的脑子里都是你,更恨房中的另一个人不是易家掌柜,不能同我滚在榻上颠鸾倒凤,不能共赴巫山不知昼夜更替。”

可这般粗俗的话只在心里过了一遍。

对上女儿家眼中的清明,怎么都难说出口。

两人多次亲热,她轻飘飘一句“冒犯”遮过。想到她所说的守礼,他倏尔冷笑,只说:“是谢某逾矩在先,还望易掌柜原谅。”

易棠觉出变化。他的语气、神态恢复最初认识的模样,倒叫人有些不适应,只木讷应了一句“好”。

感情线到这里暂停一段时间,后面都走剧情啦~

要给两个崽崽的大爆发铺垫一下,所以之后的感情线比较慢,嘿嘿

感谢阅读(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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