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得了号令,当即乱闯。
没杀人,但能毁坏的物什都毁了。
红鬃马路过帐篷,一名女眷探头查看,又让冲过来的骑兵吓得瑟缩,匆忙钻到帘帐后边。
旁边的入侵者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马背上的人笑起来,逗留片刻才扯过缰绳,调转方向离开。
场面混乱,尘土飞扬,灰蒙蒙的沙土降低视物的清晰范围。
易棠四处寻找藏身道路,后脑忽地一阵钝痛,眼前景物旋转,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再睁眼时周遭光线昏暗,似有未知生物在脑袋里乱窜,蹦得头脑缩一阵胀一瞬,说疼都是轻的。
眼前人影重叠,不是左右摇晃便是上下旋转。
她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忍住头疼重新睁开,视线清晰几分,才觉得没之前那么难受。
视野仍旧模糊,纤细手掌张开,隔着身下的薄毯感受到坚硬平坦的硬板。
侧头一看,她正躺在地上。
实在想看清周围环境,手肘支撑起上身,后脑的疼痛尖锐刺着神经,胳膊霎时脱离,好不容易起来半边身子的人跌回原先平躺的地方。
待缓过神来,旁边伸出来一条腿支起的她后背,定睛看去,是周辞。
随着体力恢复,视线清晰起来。
两人正在一顶帐篷里,这里边关着许多人,有高官,亦有他们或者别人的家眷。
门口重兵把守,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
不远处的女眷低声啜泣,亦有人沉默。
这样胡乱关人的帐篷还有很多。
易棠扶着脑袋。
原本只当天子听信小人谗言,误认为谢年祈通敌叛国,谁知那混蛋并非冤枉。
原书中他一直效忠大渊,甚至为宋芸牺牲,中途并没有这一角色叛变的剧情,系统同样没有提示。今日这般行径可谓是毫无征兆。
说到系统提示……
难道是在树林卡得被她掐掉的那条线索?
反应过来自己疏漏重要信息,心中反复呼唤系统,却未见回应。
因着心急动气,被重击过的头又酸又疼,打断正在思考的人。
“嘶——”
她抬手扶额,也不知谁下的黑手,疼死人了。
易棠虚倚木桩,视线稍一偏转,对上周辞躲避的眼神,再向下偏移,看到对方满手绷带。
“周指挥使,你的伤可有大碍?”
那人低头,回道:“当然有。”
“这样啊……”
娇小的人嘀咕一句,随即头向后仰,迅速往木桩撞去,颇有一头撞死的势头。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反而让一只手挡住额头。
粗糙纱布摩擦皮肉。她皱眉抬头,顺着手往上看,对上周辞无奈的眼神。
“大爷,祖宗,我认,我全认。我的手完整,是我敲的你。”
他摊开手,利落扯下缠绕的纱布,嘴里咕哝着:“一个两个真难伺候,不就没估好力度,敲得重一些,谁知你那么娇气。”
“没了?”易棠冷冷地瞧他。
他“哦”了一声,拉长尾声,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问谢魔头的那三段情缘?”
“还有。”她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
“什么?没了,剩下的都是陈皮芝麻小事,有什么值得说道……哎哟哎哟,轻点轻点,疼疼疼。”
周辞捂住肩头的伤口滚远,眉毛抽搐,歪着嘴斜看身侧的小娘子,心道不愧是和谢年祈同一张被窝出来的,折磨人的手段变态得一致。
布条随意塞入怀中,刻意避开易棠的注视,可刚过一会儿,他实在难受那道怨愤目光,自己又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嘴更是没个门把,干脆一一道出旧事。
“他原本并不如当下这般难堪。”
辅国公之子,生来就在万人之上,何愁没有好日子可过。
周辞和谢年祈同岁,三年前于宫中因伴读而相识。
彼时周辞只是个五品武官的庶子,生来便是家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出行没有仆从相随,吃得潦草,住得更潦草。
也只有兄长卧病在榻,进宫伴读的机会才会落到他头上。
帐篷里烛光黯淡,回忆旧事的武官怅然,似想起什么不愉快、但又不那么糟心的事。
他的眉眼舒展,倏尔弯唇浅笑。
“宫中人人势力,我在那里面就像空气,但有个小公子不同。”
一众学子既有世家公子,也有高官子弟,谢年祈在其中最为耀眼。
一场新春宫宴诗酒作赋,谢小公爷拔得头筹,又在刺客闯入时第一时间挡下暗器,一时间人人皆道辅国公教子有方。
那段时日谢家三郎风头无两,甚至盖过宫中皇子。
“他啊……”
“打住,”易棠不耐烦地打断周辞啰唆,“说重点。”
这可不能怪她不客气,实在是因为周辞的表情过于腻歪,让她有点恶心。
“知道了知道了,”那人撇撇嘴,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想听他和那三个小情人的过往。她们和前边都脱不开干系。”
谢小公爷在宫宴崭露头角,盛京皆知国公府的小公子天赋过人,平日里写得一手好字,做得出满堂喝彩的好诗,关键时刻护卫天子。
当真是文武比状元,相貌盖探花。
谁都喜欢这样的少年,自然也有女儿家暗许芳心。
御史千金,殿中少监嫡女,内常侍表侄女。
三人的样貌记不清了,名字也想不全。
周辞只记住协律郎家的小女儿。
小女孩生得娇小,红唇皓齿,笑起来眼睛似弯月,最是活泼亲人,却有个丧气名字。
曲萤秋。
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
许是性子开朗,她和谁都亲近,对他也不例外。
彼时少年心性,周辞私底下没少取笑曲萤秋,笑她父亲取这般晦气名字。
但看到她和谢年祈并肩同行,又止不住烦闷。
武官的心中泛起酸涩。
那日宫宴过后,曲萤秋塞给他一块糕点,说是她亲手做的,要他尝尝。周辞当时只觉得那糕甜得发腻,却不知甜味里藏着少女的小心思。
所以在看到曲萤秋送给谢年祈同样甜糕时,才知道她拿自己当试验。
“她对谢年祈情深义重。”周辞轻声说道,眼里透出复杂情绪。
易棠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异样。眼前的人和谢年祈有着不为人知的纠葛,但她此刻更关心那人叛变的真相。
“听起来周指挥使和谢小公爷交情深厚,你们为何走到今日这般局面?”她直视周辞,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寻到答案。
却听他道:“世事难料,人心易变。他所遭遇的,非你我能想象。”
话里有话,又一个事事瞒她的。
正欲追问下去,周辞开口。
“萤秋本能在京城当个似神仙的官小姐,可惜当时的协律郎受一桩冤案牵连,她从一个受人追捧的千金小姐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罪臣之女。”
和周辞一样,他注意到谢小公爷和曲萤秋走得近,别人也发现了,尤其是那三位大官的千金。
更可笑的是御史千金只是姓谢的在宫宴上偶然救下,殿中少监嫡女和内常侍的表侄女则是其为保护不得不接近。
一次短暂接触,那三位便认为名满盛京的小郎君为她们所有,旁的女子不能靠近分毫。
“她们的嫉妒心比宫墙高,”周辞嘲讽地笑,继续道,“萤秋的遭遇给她们钻空子的机会。”
少女不再是可以自由出入各式宴会的官家小姐,而是别人眼中的污点。
小公爷终究是小公爷,从不畏惧世俗眼光。
谢年祈依旧和曲萤秋要好,数日关心让少女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那三位千金却认为郎君背叛。
一时间流言四起,比刀剑还要锋利,句句刮在曲萤秋的身上,无论如何辩解,她都成了众矢之的,名声一落千丈。
协律郎的冤案更是无人问津。
小公爷的坚持,反而成了少女痛苦的根源。
“姓谢的坚持,反而成了她痛苦的根源。”周辞道出心中所想,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集贤院大火也是因此而起。
三人为了捉弄曲萤秋,打着谢小公爷的名号写信,引诱少女夜里赶往集贤院,欺负她时不慎打翻烛台,四人齐齐困在火中。
火是他和谢年祈带人救的。
四个人无一人生还。
冤案同样沉底。
自那以后谢年祈性情大变。
变得冷酷无情,嗜血残忍,更是在少女的头七夜宿暖春阁,点了个与曲萤秋样貌相似的花娘,成日花天酒地,不知昼夜颠倒。
直到某日谢年祈当街打死一个小官,人们才道谢小公爷不再是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而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周辞后来知晓一切都是那人刻意为之。
接近三位高官之女,借机收集三人父亲贪赃的证据,而曲萤秋,仅仅是因为天子猜疑协律郎曲邹而牵连其中。
谢年祈对她的关心只是转移众人视线,世人如何唾弃,他就如何关心,引得流言更甚,丝毫不在意曲萤秋多么痛苦。
待到真相浮出水面,四名为他争风吃醋的少女丧身火海,始作俑者却毫发无伤,继续坐稳那把天子近臣的交椅。
言及此事,周辞握紧拳头。
曾经以为谢年祈真心关怀萤秋,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天家谋局。
“他少时如何接近那四位小娘子,如今就如何亲近易掌柜。”
他道出所有真相。
“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出自李白的《塞下曲六首》
ps:谢崽没有周辞说的那么坏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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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叶障目.曲萤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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