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闻蝉夏带着姜昭奕再次来到李府。
门房早就得了吩咐，不等姜昭奕拿出请帖就笑着引路，
“闻掌柜，快快请进，夫人和小公子在花园等着呢。”
远远的两人就听见小公子咯咯的笑声，到了花园却不见他身影。
李夫人站在花丛边迎接她们：“可把你们盼来了。”
闻蝉夏笑着将瓷罐与食盒放到一旁的石桌上：“今日特意多备了些新点心，小公子躲哪儿去了？”
李夫人尚未回答，一个身影从假山后钻出来，扑到闻蝉夏腿边：“闻姨姨！我在这里呢！我的冰淇淋呢？”
“带啦带啦，我怎么会忘了你的冰淇淋呢？”
闻蝉夏取出冰淇淋。
那小公子欢呼一声，抱着碗乖乖坐着去吃了。
李夫人望着儿子欢快的模样，脸上泛起温柔笑意，随后转身对姜昭奕郑重的福了福身子。
“夫人，万万不可。”姜昭奕连忙虚扶了一把。
“不，公子肯前来是帮了我家老爷大忙啊。”李夫人坚持行完礼，“老爷这些日子愁得寝食难安，若真能解决盐运之事......”
姜昭奕苦笑：“但能不能成还要看李大人的意思。”
李夫人会意的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在书房等候，我带公子过去。麟儿，你在这里乖乖的听闻掌柜和青姐姐的话。”
“嗯嗯！”小公子一心只有面前的冰淇淋，听话的不行。
李夫人领着姜昭奕穿过长廊，在书房门前停下。
她轻叩门，“老爷，我带姜公子来了。”
里面传来低沉的应答，“进来吧。”
李大人坐在书桌后，桌面上摊着漕运图。他看了眼姜昭奕，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坐吧。听说你有办法解决漕运的问题？”
“确实有条私路。”姜昭奕取出一卷事先备好的地图覆盖漕运图之上，“每月能运数百担，不受水患影响。”
李大人端详地图，不可置信：“这条私路......当真能绕开所有淤塞的河道？”
“当然。”
李大人眯起眼细细打量身旁之人：“年轻人，这话可得想好再说。现在漕运全线停滞，连朝廷都束手无策。”
“大人放心，正因朝廷束手无策，在下才敢夸这个海口。”
李大人“嗒嗒嗒”的点着地图，沉默不语，半晌后叹了口气：“说说条件吧。你要多少分成？”
“分文不取。”
书房里静了一瞬。李大人笑了：“这倒新鲜。那你图什么？”
“图大人可以支持太子殿下。”姜昭奕迎上李大人的注视。
李大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缓缓卷起地图，推到了姜昭奕面前：“老夫只管盐务，送客！”
姜昭奕俯身按住地图，定定的看着李大人。
窗外隐约传来小公子在花园里嬉闹的声音，李大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年轻人，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盐务就是盐务，我不掺和别的事。拿着你的图，走吧。”
“大人，您不管别的事，别的事恐怕要来管您。”
“吓唬我？老夫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稳稳晒太阳，什么大风大浪的，不想沾。”
小厮敲了敲门：“老爷......”
李大人指了指门：“姜公子，请。”
姜昭奕没有动，“大人想晒太阳，也得先看看头顶是不是已经阴云密布了。”
“您在这盐务的位置上坐了这些年，六殿下那边伸过来的手，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贪，您当真能说自己全然不知，毫无察觉？”
李大人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砰”的一声，椅子倒了，他撑着桌子，颤抖着指着姜昭奕的脸：“放肆！殿下们的事，岂容你妄加揣测？老夫只知道恪尽职守办好盐务，其他的，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
姜昭奕怜悯的看着他。
“大人，您真的能当什么都没看见吗？”
“六殿下手下那些人，这些年借着漕运的名头，中饱私囊，您经手批出去的条子，心里总该有本账吧？”
“远的不说，就说前两个月水患，朝廷拨下赈灾款银，真正到了灾民手里的，有多少？其中经六殿下的人手周转，最后损耗掉的，又占了几成？”
“这笔账，您难道不清楚钱去了哪里？”
李大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只发出嗬嗬的声响。他当然知道，那些账目是怎么回事，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不去触碰。
李大人色厉内荏：“你......你胡说......这些与我盐务何干......”
“何干？”
姜昭奕冷笑。
“你难道没听到太子南下赈灾，中途纹银物资通通被劫吗？”
“住口！”他慌慌张张打开门四下张望，那小厮早就识趣的离开了。
“这种掉脑袋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什么劫不劫的！那是......那是遇到了流寇！再说，赈灾物资，与我何干！”
“流寇？”姜昭奕向他逼近一步，“哪里的流寇如此神通广大，能精准劫走太子押运的物资，大人，您信吗？”
李大人移开视线，盯着地砖不愿回答。
“那不是流寇，那是六殿下伸出的手，又一次。他连赈灾的银子救命的粮食都敢抢，您觉得，他对您这位知道他不少‘底细’的盐运使，会手下留情吗？”
“他......他乃天潢贵胄，岂会......”
姜昭奕讥讽的笑了：“那把椅子面前父子相疑兄弟相残，更何况臣子？大人，您想想，若真让六殿下得偿所愿，他会如何对待那些曾经见证过他‘不那么光彩’手段的人？是加官晋爵，还是......兔死狗烹？”
窗外，小公子的咯咯笑声再次传来。
李大人无力的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我......我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知道不对......可......可我有什么办法？”
“太子......太子仁厚，可他现在......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能护得住我们？”
姜昭奕恳切的说，“正因他如今势弱，才更需要大人您这样的良善之人襄助。”
“他仁厚，重情义。他清楚底下人的难处，不会追究那些被迫为之的过往。”
李大人缓缓放下手，露出通红的眼睛：“你......你如何能保证太子殿下......他日后不会......过河拆桥？”
“我无法保证。”姜昭奕回答得异常坦诚。
“但是大人，一边是连赈灾款都敢染指的六殿下，另一边，是身处逆境仍心心念念南下赈灾太子殿下。您觉得，谁更值得您赌上一把，赌一个家人平安，自身安稳的未来？”
他指着卷成一卷的地图：“这条私路，就是太子殿下能力的证明。朝廷束手无策的漕运，我们有办法解决。这，难道不能增添您一点信心吗？”
李大人内心一阵激烈的天人交战，他起身来到窗边，看着花园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小身影，眼神变得柔软而坚定。
“那条私路，十日内，我要看到盐。不是一两百担做样子的，要能解燃眉之急的量。”
“大人放心，首批七百担，必定送到。”
“好，好......”李大人打起精神：“太子殿下......需要老夫做什么？”
“只需如常办理公务，如果六皇子有什么小动作，继续假意没看见，然后告知于我。另外关于之前那些‘不得已’的条子和账目，大人若能找到机会，留下些副本或记录。”
李大人嘴扯出一摸苦涩的笑：“那些东西......老夫一直都在妥善保管。”
“行了，就这样吧。”他长长叹了口气：“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姜昭奕拉开书房门，李夫人还在尽头廊下等着，她往这边走了几步，似乎想问些什么。
李大人跟着跨出门槛，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夫人见到这一幕，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远远的向这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了。
“走，园子里透口气。”
两人并肩来到花样，闻蝉夏正带着小公子玩着什么，小公子笑得开心。
“先前，你上门求见，我拒绝了，没想到，到底还是让你走进来了。”
姜昭奕看着花丛那头的侧影，没接话。
“你当初没想这么温和跟我谈判吧？”李大人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姜昭奕不置可否。
“所以，是那闻掌柜让你改了想法？”
“嗯，她希望我做个好人。”
李大人斜了他一眼，“哼，你小子倒是有福气。这泥潭里，身边还能有这么个人。”
“时辰不早了，不留你们用膳了，走吧。”
“李大人，多谢。”
闻蝉夏余光发现熟悉的身影，她一挑眉，用眼神询问他情况。
“回去吧。”姜昭奕自然的伸手将她拉起，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
闻蝉夏笑眼盈盈，知道这事成了。
“闻姨姨，明天还有冰淇淋吗？”小公子抓着两人的袖子不撒手。
“当然有啦。”
“好耶！”他蹦跳欢呼起来。
“这小子......”不远处李大人无奈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