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七点钟,窗外夜景繁华。

孟恪翻开手头最后一个的文件夹,将合同条目看完,推到一边,余光注意到放在一旁的手机。

微信列表里绝大多数人都被设置免打扰,消息列表很长,他划了几下,翻到现棠这个名字。

现棠:【早上好。临县案你看到了吗?我得去荣阳县一趟,找相关当事人进行采访】

现棠:【可能今晚或者明天回去】

现棠:【史鹏送我到高铁站了,我叫他回去了,你别怪他】

-

第二天一早。

旅馆房间只有一扇靠走廊的窗户,李羡是被自己的闹钟叫醒的。

醒来第一件事是看手机,同事手里有新的进展,通过这里几个比较大的工厂联系到了罗海金的亲戚,拿到了她现在的住址。

李羡立即起床,路边摊上买了份鸡蛋灌饼当早餐,坐上乡下一小时一班的公交车。

一块钱颠簸一小时,李羡从公交车上走下来,踏足这个完全陌生的村子。

路上问了四个村民,还差点被一个开电动三轮的妇女撞到,她才摸到罗海金家门口。

李羡拍了拍衣服,摆出标准化微笑,敲门。

无果。

她等了等,透过门缝瞧这家的小院,发现堂屋上着锁。

李羡不死心,去邻居家问罗海金的去向,得知她可能回娘家了,好消息是她娘家就在村子另一端。

村里许多天然的泥土路,雪后泥泞,道道车辙,李羡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村子,再次吃了个闭门羹。

罗海金的娘家人说她现在身体不好,不接受任何采访。

李羡自己举着一个小DV,几乎是被轰了出来。

“说了不讲不讲,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要点脸。”轰她的人语气不善。

李羡被讲得无地自容,手指扣住DV机身,恨不得当场撂挑子,立马坐车回连城。

等脚步声渐远,门口只剩她一个,瑟瑟冬风刮过脸侧,渐渐镇定下来。

来都来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点的裤腿和泥污脏渍的运动鞋,决心再勉强一次,从包里拿出纸笔。

“大娘,我塞了一张纸进去,麻烦您看一看。”

她也可以选择直接在门外喊话,但乡下的房子院挤院,村东头有个风吹草动,西头立马知道。

院里没人答应,李羡就在外面等着,没多久,乌云积聚,又开始下雪,雪花一片片飘下来,她没带伞,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展开了,顶在脑袋上,就这么一直等到下午三点。

她跟主编说明了情况,主编叫她回去。

来时踌躇满志,离开时失魂落寞。

李羡手里握了根充当拐杖的树枝,顶着报纸站在村口等公交。

才进腊月不久,外出打工的人还没回来,下雪天,村里更显得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狗吠。

“打你是他妈的给你脸了。”

“我来。”

“你他妈。”“啪”“你他妈。”“啪”“你他妈。”“啪”......

不远处的咒骂声与巴掌声格外清晰,李羡看向某处长满杂草的破房子。

犹豫片刻,还是收起报纸,走了过去。

她没有多大的胆子,绕远观察,发现是一群十来岁的小孩,大概五六个人,有男有女,都染了头发,穿着紧身裤,手里都捏着一支烟。

他们围着一个低头抱着手的穿橘色毛衣的小男孩,时不时用手指抵着他推他一个趔趄。

“还敢不敢了?”有人问。

橘色毛衣不说话。

大姐头不耐烦:“问你呢,说话。”

有人直接一个飞踹将橘色毛衣踹倒在地,这过程太迅速以至于李羡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哎!”她握紧树枝,紧张得心脏突突跳动,“你们干嘛呢?!”

一群小孩看见有大人来,明显慌了一下,发现就她一个,立马用不屑的神情上下打量她,大姐头说:“你谁啊大妈,少多管闲事。”

李羡很想走,立马丢掉这件事,可她已经走不了了。她挺直腰杆,尽量使自己不输掉气势,“你们打他干嘛?”

大姐头:“他得罪我们我们才打他啊,关你什么事。”

“你们还在上学吗?这是校园欺凌。”李羡试图走近了,将被围殴的橘色毛衣挡在自己身后。

劣质香烟气味呛鼻,她咳了两声,惹几个小孩哄笑。

李羡反倒吃了秤砣铁了心,转身问橘色毛衣,“你家在哪?”

橘色毛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四周的同伴,眸光忽然发狠,“**你谁啊,谁要你多管闲事。”

李羡猝不及防被推出去,雪天路滑,她趔趄两下,还是没站住,扑倒时树枝正对着脸颊。

路边停下一辆宝马,“哎,那群小孩,你们干嘛呢?”

远远就看见这群精神小伙聚在一起,准没好事,彭润原本不打算管,想想最近运气不佳,到底还是叫司机停了车,准备日行一善。

一群小孩如鸟兽四散,司机说那还有个人,他想了想,好人做到底,叫司机过去扶一把。

司机将人扶回来,彭润看清后脸色大变。

“嫂子?”

-

从荣阳回到连城。

李羡整个人像落败的小鸡仔,衣服裤子上都带着泥渍,头发湿了又干,乱糟糟堆在冲锋衣兜帽里。她怏怏地从彭润车上走下来。

“彭先生来了?哎呀太太,怎么弄成这样了?”陈平心疼地小跑过来,将李羡搀住,“快进家里暖暖。”

“我没事,陈姐。”李羡笑了笑,站直身子表示自己没事。

陈平将人领进家里,赶紧倒了热茶,又放了热水,叫她去洗澡。

李羡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吹头发时注意到镜子里她额头的伤口,指甲盖大小的擦伤,血迹已经结痂。

幸亏扑倒时躲了一下。

她套上一件厚毛衣,下楼找创口贴。

玄关处有响声,坐在沙发上的彭润说你回来了。李羡定在电梯口,无端像个犯了错心虚的孩子,怔怔看出去,孟恪换了鞋走进来,垂眸看她。

他长相周正深邃,臂间挽的深色大衣被楼叔挂起来,身上剩衬衫马甲和西裤,挺拔成熟的身材站在那,不动声色。

李羡选择不去看他,“你回来了啊。”

楼叔拎着行李箱进门,孟恪冷冷地收回目光,“嗯。出差顺利么。”

这话似乎只是客气,不期待回答。李羡一时没开口。

她低头,显得柔驯,然而手臂紧绷着,仿佛某种软弱执拗的叛逆。

彭润出来活跃气氛,“不是说七点的飞机吗,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孟恪说有事改签了,“吃过饭了?”

“晚饭嘛,没呢。”彭润回答。

“留下来一起。”孟恪说。

彭润看看他,又看看低着头、小步贴墙走的李羡,“哦。”

李莉说饭菜马上就好,李羡原想上楼,没了理由,硬着头皮跟两个男人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

孟恪和彭润都西装笔挺,慵懒跷着二郎腿。

李羡睡袍外面裹毛衣,衣服最不正式,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陈平正给她上药,冰凉的碘酒让她攥紧扶手。

孟恪将视线从她紧绷的手指骨节上移开,淡声问:“医生来过了?”

“没有,先生。”陈平说。

李羡:“擦破一点皮,不用叫医生。”

孟恪闻声撩起眼皮看她。

李羡面色沉静,“我在荣阳有个采访,昨天出发前给你发了微信。”

孟恪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受访人住在村里,所以我坐公交车过去了,回来时遇到一个小孩被欺负,就去拉架,然后被那......那小孩推了一下,手里树枝不小心划到脸了。”李羡说,“就这样。”

“我作证确实是这样。”彭润说,“也是巧了,我去给我家老太太扫墓,回来路上想做个好人好事,谁知道这么巧遇到嫂子。”

李羡坐在单独的小沙发上,陈平将创口贴贴她脑门上,轻声说好了,她笑着说谢谢。

“谢了。”孟恪也说。

这话是说给彭润的,彭润摆摆手,“瞧把您客气的。咱俩谁跟谁。”

晚餐时因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几乎没有几句对话,餐后孟恪跟彭润聊天,李羡溜回楼上的小书房写稿子。

听说最近流感,家里除了循环系统,另外还开了窗户,她肩头的长发被风撩起,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只好跑去关窗。

正巧陈平上来,手里捧着一杯热姜茶,放到桌上,快步走过来替她关好窗户,“太太喝点姜茶吧,先生叫煮的,暖暖身子。”

李羡说谢谢。

楼下,彭润大马金刀坐沙发上,朝楼上方向看了好一阵,“嫂子一个人去那种地方采访啊。大雪天的还想着掺和那群小混混的事。”

孟恪提杯分茶,水声涓涓。

“怎么回家又是另一幅脾气呢。”彭润瞄他。

孟恪瞥他一眼。

“还挺有意思的哈。”彭润低头,手指并拢扣桌点三下。

“你今天也挺有意思。”

彭润晓得自己冒犯,讪笑两声,“我随便说说。”

夜渐深,深冬下山的夜路不好走,晚九点,彭润从孟家离开。

孟恪回卧室洗澡,放衣服时注意到脏衣篓里的衣裤,特意将反面露在外,叠几次包住泥污,确保不会粘脏别的地方,不过还是露出星点端倪。

他眉头微蹙,将脱下来的衣服搭在一旁,没丢进去。

洗过澡出来,孟恪看了眼卧室,不见人影。

李羡在小书房,她刚接到罗海金家人的电话,对方说罗海金的精神状况还不能接受采访,但是可以给她大女儿的联系方式。

她挂掉电话,这两天的沮丧落寞一洗而净,刚才惊讶时捂住嘴巴的手忘记放下来,眉眼掩不住喜悦,见孟恪进来,将笑容敛了敛。

孟恪走到书桌旁,气定神闲打量她的书桌,问怎么不回卧室。

李羡说:“我这还有点工作,收个尾。”

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停留在文档界面,光标闪动。李羡握住鼠标,点了叉。

“果然不怕丢。”孟恪淡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羡发懵,直到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空荡荡的手指,她明白过来,解释:“工作的时候还是不太方便,所以干脆收起来不戴了。”

孟恪嗯了一声,眸色视线落在她额角,“疼么?”

李羡摇头,终于想起把手放下,被自己逗笑了,忍不住勾起唇角,立马收敛,“结痂了,没什么感觉。”

她看了眼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又说:“做记者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不用担心。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最后这句话是真心的,诚恳的。

“算不上麻烦。”孟恪抬手从她的笔筒里拎出支笔,掌心里调个头,插回去。

李羡阖上电脑,又听他说:“你受伤的话,我当然会担心。”

这话语气温柔,她有点愣神,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撑手起身。

孟恪将最后一支笔放回笔筒,正反不一的签字笔全被统一笔尖朝上放置。

“不过这种事没有第二次。”

语气淡然,带着警告意味。

李羡起身动作顿住,抬起头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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