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古斋
韩长益刚走出教室,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大娘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大娘的声音里满是喜悦:“小益啊,你大爷说想你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呢。”
韩长益看了看课表,下午没有安排,而明天的课程也都翘掉。想到这里,立刻答应道:“大娘,我下午就回去,正好我也想大爷了。”
电话那头的大娘显然非常高兴,连说了几个“好”字,才挂断了电话。
回到公寓,韩长益向室友张列三人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要回大爷家住两天。室友们开玩笑说大爷大娘一定是想他了,才这么急着让他回去。
***
韩长益笑着收拾起行李,心中却思绪万千。他深知自己的身世有些特殊,如果只看户口本的话,他应该管韩连财叫爸爸。作为家中的第三胎,他属于超生,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是生意人,二哥则是警察。
爸爸的大哥,也就是韩长益的大爷,韩连财,膝下无所出,再加上当时通过关系,知道这一胎是男孩子,爷爷有点老思想,重男轻女,也不在乎赔那几个钱,又心疼大儿子膝下无子,就这样把韩长益的户口落到了大儿子那里,也是希望等韩连财老了以后能有个养老送终的。
韩长益也的确将这个大爷当作亲生父亲来对待,韩连财也对韩长益视如己出。
韩门不单单是宗教世家,在艺术方面,也都比较有天赋。
韩连财,从小就喜欢皮影这一冷门行当,当时韩家,家财无数,韩老爷子也就放任他去不学无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韩连财大爷对皮影的热爱并非一时兴起,而是越陷越深,最后搞了一个皮影戏班子---影古斋。
“影古斋”成立后,迅速在云隐州引起了轰动。韩连财和他的团队以其精湛的技艺、独特的创意和深厚的文化底蕴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与赞誉。
韩家的府邸,常常成为商贾云集之地,那些生意场上的伙伴们,在谈判之余,也乐于将“影古斋”作为小憩之处,品茶论道,交流心得。因此,“影古斋”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韩家商业成功的象征之一,经营得风生水起,名声在外。
韩连财,外号财神爷,不是因为其他,单单是因为他嗜赌成性,偏偏逢赌必输,谁和他玩都能赢得盆满钵满。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韩老爷子的离世,韩家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主心骨,家族运势急转直下,逐渐走向没落。在韩连财大爷这一辈中,原本还算有所建树的韩父,最终也未能逃脱命运的捉弄,落得个疯癫的下场。这一连串的打击,让韩家曾经的辉煌与荣耀,都化为了过眼云烟。
至于“影古斋”,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皮影戏班子,也随着家族的衰败而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它如同一座被遗弃的宫殿,空留其形,而内里却已破败不堪。那些精美的皮影道具,那些曾经让观众如痴如醉的表演,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人遗忘。如今,“影古斋”只剩下一个空壳,静静地诉说着韩家曾经的辉煌与沧桑。
***
韩长益刚踏入院子,就看到韩连财正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为那些珍贵的皮影做着保养。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大爷斑白的头发和专注的脸上。
“大爷,我回来了!”韩长益的声音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韩连财闻声抬头,手中的活计并未停下,但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已经笑眯眯地看向了韩长益。“小益回来啦,快过来,坐下,坐这,坐大爷旁边,让大爷好好瞧瞧,看咱家小子是不是又瘦了。”
韩长益笑着应声,几步走到大爷身旁坐下。大爷仔细地打量着他,“瘦了啊,咋还这么瘦呢?你看这一把小骨头,是不是在学校没好好吃饭?你大娘一听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非要宰只鹅给你补补,晚上还得陪大爷喝一盅。”大爷边说边笑,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这时,韩大娘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湿漉漉的围裙,一边擦手一边数落着大爷:“喝什么喝,就知道喝,你那身子骨还要不要了?小益也还小,哪能跟你一起胡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大娘的眼神里却满是笑意和宠溺。
韩长益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大娘,大爷就是说说而已,开玩笑的。您别生气。”
大娘被逗笑了,转头问韩长益:“小益现在饿不饿?大娘给你做点东西垫垫肚子。你二大爷家刚送了些野山菇来,我本想晚上炖鸡用的”说着就要往鸡笼那边走。
韩长益连忙起身拉住大娘的手:“大娘,够了够了,别宰鸡了。我这刚回来,哪能吃得下那么多。您让那鸡多活几天吧,不然它们都要以为我是回来吃它们的了。”
大娘被韩长益的话逗乐了,但还是坚持道:“那可不行,它们懂啥。你该回来还是得回来,大娘高兴着呢。那鸡就不宰了。晚上给你炖个牛尾吧,我这就去把牛尾拿出来缓缓,在冰柜里冻着呢。”说着,大娘就朝冰箱走去。
韩长益看着大娘忙碌的身影,笑着对大娘说:“大娘,真的吃不了那么多。您别忙了,歇会吧。一个肉菜就够了,您和大爷留着慢慢吃。”
“买都买了,不吃也是浪费,我和你大爷也会吃的,没事,拿出来缓缓,等会儿就炖上。”大娘坚持己见,从冰柜里拿出牛尾,放在一边解冻。韩长益见状,也不再坚持。
“大娘,坐下来喝口水” 他拿起石桌上的水壶,为三人各自倒满了水,示意大娘坐下休息片刻。大娘终于停下了忙碌的脚步,坐在了韩长益旁边。
“你大娘啊,就是这性格,一辈子劳累命,闲不下来。”韩连财大爷看着大娘,没有丝毫贬低的意思。
“你大娘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念叨着。”韩大爷嘿嘿笑着
大娘闻言,佯装生气地瞪了韩大爷一眼:“老东西,说得好像你不想似的。你不天天念叨,我能想起来给孩子打电话吗?”
韩长益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老两口拌嘴。
“大爷,你又在养护这些皮影呢。”韩长益低头看着桌上的皮影。
“是啊,这些东西陪我走过了大半辈子,就像我的老朋友一样。”韩大爷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我现在身体不如以前了,得好好保养它们,不然都得烂了。”
大娘在一旁听了,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整这些有啥用,戏班子都快黄了,还不如拿来引火算了,牛皮的还好烧呢。”
韩大爷一听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咳嗽了几声,显然是被气到了:“把你烧了也不能烧它们!你这败家老娘们!”
韩长益见状,连忙上前拍了拍大爷那佝偻的后背,笑着打圆场:“大爷大爷,大娘是开玩笑的,您别往心里去。大娘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每次不都是嘴上说说而已嘛,您就别生气了。”
一番话下来,韩大爷的气也消了大半。
“你再和我喊,我明天就给你烧喽!”韩大娘边说边起身往厨房走去,那威胁中带着几分宠溺的语气,
韩大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小益啊,大爷传你的手艺,没丢吧?”这句话,像是问出了他心中的一块大石。
“没丢,大爷,小益不会让这份手艺断了的,您就放心吧。”韩长益语气坚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推到大爷面前。他知道,大爷虽然平日里看似不务正业,但对皮影的热爱与执着,比任何人都深沉。
“假期弄的?”韩大爷看着盒子
“嗯。”韩长益点头
“出去玩就好好玩,还弄它干什么。”韩大爷嘴上这么说,但嘴角的笑容却藏都藏不住,那是一种欣慰,也是一种传承的喜悦。
韩连财颤颤巍巍地将盒子移到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就像是在开启一个尘封的秘密。当《天官赐福》的皮影映入眼帘时,他的眼角湿润了,皱纹里藏着的泪水
“这是《天官赐福》,好啊,好,真好啊,美,美,太美了。”韩大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轻轻地拿起皮影,就像是在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生怕自己粗糙的手会伤害到它。
“刻了多久啊,小益?”韩大爷终于平复了情绪,问道。
“断断续续两个月。”韩长益回答。
“还是年轻人的审美好啊。”韩大爷手捧着皮影,缓缓抬头,眼神穿过院子里的柳树枝,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手艺没断啊,没丢,好,好,好啊。”韩大爷连说了三个“好”,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韩长益的认可和对皮影艺术的热爱。
“都学到喽,我也放心了,老祖宗的手艺没丢,没丢就是好啊。”韩连财自言自语地感慨着,韩长益知道,这个年岁的人,对待回忆和传承都有着特殊的情感,他们的爱,简单而纯粹。
“小益,大爷的心思你比谁都清楚。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像你爷爷那样有本事,影古斋,迟早有一天是要黄的。我真的不甘心啊,好想再痛痛快快地演一场。”韩大爷的话里充满了无奈和遗憾,但更多的是对皮影艺术的热爱和不舍。
韩长益就在旁边默默听着,他知道,大爷需要的不仅仅是安慰,更是对皮影艺术未来的信心和希望。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将这份手艺传承下去,让影古斋重新焕发光彩。
“这行不赚钱,现在也没人听了。”韩大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爷没有孩子,小时候也不管你喜不喜欢,就让你学这个,想着你继承我这份衣钵。你这孩子灵气,学什么像什么,一点就通。大爷老了才想明白,不能毁了你,时代不同了,人也变了。”
韩长益听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了:“大爷,你咋又说这话啊。”
“人都有那么一天,你奶奶给我算过,我就这几年的事情了。大爷应该是看不到你结婚那天了。”韩大爷的语气平静而淡然,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韩长益的心。
“大爷!”韩长益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傻孩子,别哭。”韩大爷轻轻拍了拍韩长益的肩膀,“等大爷没了以后,你刻一套一模一样的这些老伙计,就陪我入土吧。”
韩长益用力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大爷本想着留给你,不过大爷今天看到你这刻的《天官赐福》,比我手艺还好。家族里那些王八犊子,拿着夜明珠当羊粪蛋,有眼无珠的东西。等大爷没了,天天去他们梦里唱皮影戏,都给他们接走,去下面再搞一个影鬼斋。”韩大爷的话里带着几分戏谑和无奈,却也让韩长益破涕为笑。
“爷俩说啥呢,又哭又笑的,老东西就知道惹孩子哭。”韩大娘从厨房走出来,打断了这略带伤感的氛围。
“小益,收拾收拾桌子吃饭,老东西,把你那些破牛皮收了啊,今天小益回来,让你喝两口。”韩大娘边说边张罗着饭菜。
“好的,大娘,我帮你端菜。”韩长益连忙擦干眼泪,起身帮忙。
“得嘞您咧,谢谢娘娘开恩。”韩连财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仅剩不多的几颗牙。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黄芪山药炖大鹅、红烧霸王鞭(牛尾)、野山菇炖小鸡,还有几个精致的素菜。
“大娘,这鸡……还是没有见到明天的太阳啊。”韩长益无奈地笑道。
“吃吧吃吧,早晚得吃。”韩大娘边说边给韩长益碗里夹菜,“咱俩喝橙汁,你给你大爷倒酒啊,就一小杯。”
“倒,倒,倒,再倒点。”韩大爷盯着韩长益的手,生怕给自己倒少了。
“够了,大爷,再倒就撒了。”韩长益笑着摇了摇头,
“你国庆几天假啊,小益?”大娘边吃边问,脸上洋溢着关切的笑容。
“应该是7天。”韩长益回答道,心里盘算着假期的安排。
“想吃啥提前和大娘说啊,大娘给你做。”大娘的话语里充满了温暖,让韩长益感受到家的味道。
“嗯嗯,好。国庆我会回来住两天的。”韩长益微笑着说,心里也很期待能在家多待几天。
“就住两天啊,多住几天嘛。”大爷闻言,有些不舍地说道。
“还得去我二大爷那看看,在他那住两天,同学可能还要叫我出去玩啥的。”韩长益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你二大爷那确实得去看看,他身体还没有我好呢,糖尿病还瞎吃药,他那个京梦阁都没几个人了,也够他一呛的。”大爷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对二大爷的关心和担忧。
“可不咋地,他二大娘,哎,一说这个我就想哭,也是难为老二媳妇了。”大娘接过话茬,眼眶微微泛红,显然是想起了往事。
韩长益默默地吃着饭,听着大爷大娘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大爷大娘是真心关心他和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只是有时候表达方式比较直接。
“他也是个惜才的人,你这一辈咋就没几个出息的呢?多几个你这样的,你也不至于这么累。”大爷喝了一口酒,眼中满是无奈和心疼。
“谁能和小益这样,学啥都快。你看老四家那个,一拳头打不出个屁来,见面都不知道叫人。”大娘也不忘吐槽几句,
“你提他们干什么,败家老娘们,吃你的饭。”韩连财大爷轻轻呵斥了老伴一句,但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接着,他又转向韩长益:“同学关系确实得搞好,不过咱家小益,谁见谁喜欢。这几十个胡同里,谁敢说咱家小益不好?”
韩长益被大爷大娘的话逗笑了,心想这老两口子真是既能夸人又能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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