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的夜晚，或许比世界上所有存在过的人都要多。

在彻底离开此岸之前，我应该还能被称作“人”的吧。

最后的时间里，我坐在横滨岸边的一个集装箱顶，静静地吹着海风，什么也没想。

有人跟了过来，站在我身后，黑色外套的衣带飘在我眼前，视野里有他低头垂下的发丝。

“你要跳下去吗，我可以陪你哦。”

他用天真地语气问道。

我头也不回，懒洋洋地回答：“我不跳，真的。”

“别骗人了，一副生活不下去了的样子。”

“所以我只是离开，但跳下去就死了。”

“我的运气一向很差，不像你永远会被捞上来。”

我挺羡慕他怎么都死不掉的运气。

“嘁——”他拖长了音，追问：“你还有多久走，一个晚上够不够？”

我按开手机看了一眼，“差不多吧，估计能看到日出。”

他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会想你的。”

“我知道，我也不会。”

他转身离开，故意踩响了脚下的铁板。

我轻轻笑了，因为我成功骗到了他。

没有一个晚上，我离开的时间就是现在。

如果不说假话的话，离开前他一定会来的。

高楼的玻璃映着霓虹灯的每一次变化，各方不断响起枪声因为习惯已经不再突兀，轮船吹响了启航前最后一声汽笛。

我站起身凝视着海面，深色的海水撞击岸边溅开白色的水花。

接着脱掉手套，闭上眼睛背对海面倒了下去。

因为我不能被人找到尸体。

下坠的过程中，我看见一架飞机缓缓划过天际，突然想起了千年前的平安京，同样的繁华，藏匿着美丽的危险。

若从头理顺我脑中这长大一千年的漫长记忆，那是一切的起点，终点似乎也在那时注定。

……

夜色笼罩的平安京弥漫着祥和的气息，各色亭台楼阁的纸窗中透出暖橙色的光泽，映亮了城中缓缓流淌的护城河。

为了明日晚上盛大的宴会，横跨河流的石桥上挂上了一排排红色的灯笼，主街两侧摆满了摊位，年轻的夫妻领着孩子，面带微笑地谈论着明晚的盛会。

时间分明已接近深夜，繁华的京都之夜却灯火通明，久久不能落幕。

每逢盛典，我定会在最热闹的主街旁落宿，保持适当的距离俯瞰世间百态，这是我的习惯。

我喜欢观察，却从未渴望融入。

大概从出生、暴露在这个世界的眼下起，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便明确地告诉了我，我应有的存在形式。

即使在阴阳师家族繁荣的平安时期，血脉也是令人敬畏和向往的东西。世间千变万化，政权更迭，但亘古不变的咒语还是深埋在血液之中，传承着天赋与记忆，意志镌刻于灵魂。

身后的障子门缓缓推开，室内烛火的灯光跃动了一瞬，门便再次关上了。

我知道来的人是谁，某种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古今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他的身份我甚至不用听脚步声去辨认，靠的仅是我那说不明白的感觉。

安倍晴明自然地坐到了我对面，青年容貌俊美，穿着深蓝的狩衣，两缕银发如瀑布倾泻而下，好似有月光洒落。

他轻摇蝙蝠扇，仿佛早有预料般说道：“你果然在这里，雾节。”

像我了解他一样，他同样对我的种种习惯了如指掌，不打招呼也能找到这里，没什么可意外的。

我们之间不需要顾及什么礼数，我只是侧过头朝他点了点，便算打过了招呼：“晴明。”

外界总喜欢拿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猜我们相遇时会一见如故还是充满火|药|味儿。

这个问题无解，我们早在少年的求学时期便相识，再说我自认比不上晴明。

光勤奋程度这一点，就远远比不了。

我寒暄道：“最近过得如何？”

“不太好，奈良那边出现了大妖，我刚解决完不久就被召回来了。”晴明摇了摇头，声音轻微，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再加上舟车劳顿，他已经疲惫不堪。

像我上面说的，晴明的勤奋程度比我高了很多。就算拥有赫赫有名的十二神将，遇见妖怪他大部分还是自行解决，而我如果式神能搞定的话，决不出手。

晴明提出要与我对弈，也就是下棋。

顺便一提，我们十二岁时相识，过去六年共对弈不下五百局，战况是我479胜1败20平。

唯一输的那一次，我归咎于运气不好。

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就算十根签里九根是红的，我也能抽到黑色的那根。

算反向的运气好吧。

我拒绝了晴明的邀请，“你还是先去睡觉吧，明晚状态不好可是对陛下的不敬。”

晴明：“你多陪我说会儿话，我就能睡好了。”

原来我还有助眠的功效。

晴明笑了，然后提出我还欠了他一件事没还。

别问我什么时候欠的，问就是抽签时运气反向了。

我感到讶异的是晴明的要求居然如此简单无害。

我以为他上次千方百计要走了我的一个承诺，以他的性格会提些更过分的要求才是。

“这样就够了？”

“嗯，这样便足够了。”晴明十分上道。

“我真正想要的，仅靠这份承诺可得不到。”

“况且我若提得过分了，你也不会答应的。”

其实我是个很重诺的人，只要不违原则，我都会答应的。

晴明深知这一点，他只是不想让我为难。

然后，成功让我答应了这场对弈。

晴明如一汪池水的碧色眼眸弯起，上挑的眼尾透出狡黠，揭开装棋子的棋壶，示意执黑子的我先请。

白狐之子。

不怪我想到这个称呼，安倍晴明暗暗算计着什么东西的样子，真的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尽管在外他终归要端着点阴阳师的矜持，给人缥缈的不可触及的错觉。

阴阳师阴阳师。

处于阴与阳交界面的灰色地带的人类。

说真的，远离人群不管对我们，还是对普通人，都是较好的选择。

妖怪的嗅觉是人的百倍不止，他们能闻出人类想象不到的东西。

比如血缘。

假设晴明有了妻儿，他必须十分谨慎，找一处无人知晓的房屋，并在四周布下法阵消除他们的气息。

师父贺茂忠行交给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永远不要小瞧妖怪的报复心。

贺茂家是有名的阴阳师世家，每年都会收十个左右有天赋的孩子，教他们阴阳术，再收归己用。

像我和晴明，虽然名义上已经出师，但每年都会回贺茂家过节，贺茂家有委托也会排到优先顺位。

就连娶妻，都要优先考虑贺茂家的小姐。

这没什么不好的。

平心而论贺茂家的小姐们都很漂亮，性格贤淑，贺茂家家大业大，比起门第更看重才能。

咳咳，不说了。

晴明落下棋子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改了一下视角，感觉这样会好玩些。

我流晴明，不是yys中的晴明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平安梦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