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头看鹂：“要一起吗，还是留在这等我？”

“应该用不了多久，一炷香时间就能回来。”

鹂回望过来，带着雀跃地问：“在担心我？”

我笑了笑说：“虽然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我不想失去你的真的。”

再怎么说鹂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崽，他的外表虽然一直保持在十五岁，但为人处世上向正常人靠近了不少。

要是轻易被晨昏线里的时间乱流重置了，比如让鹂回到刚出生的状态，那我这么多年的费心扭正他的思想的努力就全打了水漂。

即使鹂不是不可能回到现在的时间点，但每个人在晨昏线内的每一段时间处于的时间节点都不一样，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假如鹂的时间被向前拨动，那么他之后的记忆将会全部消失，要想再等他重新现在的时间，便不能确定到底需要多久了。

也许是下一分钟，也可能的几年甚至几十年后，全看运气，风险实在太大了。

人是由经历和记忆组成的生物，两个人之中的一个多了或少了一段记忆，他们的关系便可以说是不对等的了。

双方掌握的信息量不同，那么相互付出的情感也会产生差异。

失忆的人即使日后恢复了记忆，可对他们来说记起那些记忆往往就像看了一场以自己为主角的电影。

想起来了，有触动，可就像在观摩别人的生活一般，所触发的情感不如曾有的浓烈真实，仿佛隔着一面布满雾气的玻璃欣赏蔷薇花。

这么说似乎有些过于严重了，理论和现实存在难以调节的矛盾。

在现实人，人们评判一个人是不是自己认识那个人，各自有不同的标准。大部分人认为只要身份没错，是否记得从前不那么重要。

毕竟人要向前看，生活还有继续，有更多回忆可以去创造。

可有少部分人极为敏感，他们在意更多的是感觉，是身边的人是否留有他们相处的记忆。如果不是，那么这个人在他们眼里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不是他们承认的他，而只是他自己而已。

没有记忆，没有感情，也没有同自己相处过的人，不再重要了。

拥有着更多记忆的人对他在意的人好，但他在意的人却完全不能明白这份好从何而来，被动接受让他痛苦，付出的人得不到回应也很可悲。

倒不如就此别过。

鹂便属于后者，甚至更胜于后者。

我不敢想象如果从晨昏线里带出一个信息不对等的鹂，他察觉后会是怎样的反应。在这些细微的东西上，我清楚自己瞒不过他。

鹂站在人群中以人群之外的视角打量世间，用那几乎是无机质的冷漠目光。

他的聪明和清醒使世间在他眼中变得无聊至极，然后萌发出自杀的念头，有时候看起来与世无争。

但事实他是个比所有人都要敏感的孩子，任何一点不纯粹都无法接受。

这也是为什么他抗拒回到晨昏线，聪慧如他总能在两次时间点变更的缝隙中看清晨昏线的本质。

他试图依靠时间变换的不同时性提醒之后或之前的自己，比如在地上写字，但可惜的是这样的举动不足以改变记忆支离破碎的情况。

带鹂一同进晨昏线的后果，大概是分道扬镳吧。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动过将鹂封印在外面的念头，算是我的私心。

至于付诸实际，我更希望遵循他自己的意愿。

我对鹂说“不想失去你是真的”，其实是变相的劝阻。

鹂当然听明白了。

他笑了一声，却反问我：“你有没有考虑过自身在晨昏线里的定位？”

“为什么我会被拨动时间，被时间乱流影响，而你不会。”

“为什么我被影响的只是自己，而你甚至能够从乱流里带出与你相关的人？”

我想过，而且想过很多，却想不到合理的答案。

常理不能理解的存在，有人的思维估计解释不通吧。

所以我选择将自己的特殊视作已知条件，了解即可，无需追根究底。

鹂静静地注视着我，鸢色的眸子里一片澄净，他又轻又缓地说：“就好像不是雾节误入了晨昏线，而是晨昏线才是属于雾节的一部分。”

刹那间我认为他的猜测是合理的，但这样的想法很快消失了。

因为我虽不曾见过神明，却知晓神明的力量是何模样。

“我不是神明，只是一个人而已。”

黄昏降临之时，我平淡地称述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世界从东边开始瞬间转换成昏黄的色调。

落日消失了，天空消失了，地面也不见了。天地上下，世间万物，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风沙呼啸着高卷又落下，飞溅的沙尘使视野模糊不清。

金色的契约线却从我的手腕延伸到鹂的手背，昏暗里流动着金光的咒印照亮了一片狭小的空间，周围一时变得很安静。

腕处传来拉扯感，是鹂好奇地用手指拨了拨契约线。

“你看，雾节。”少年眼里映着光，他又拨了拨，像找到了有意思的玩具，不自觉笑了起来。

“我没有变化，我还是刚才的我，因为你不想。”

我：“……可能只是契约的原因。”

“不是契约。”鹂直起身子，笃定道：“你也说了晨昏线的力量是神明的力量吧，此岸的灵力构成的契约怎么可能与之抗衡呢！”

他自爆了自己曾经的小伎俩：“被收为式神的那天，我在拖延时间的过程中分明感受到了时间的改变，可这种改变下一秒就消失了，好像有人硬生生地掐断了一样。”

“我的视角的斜前方，你的背后，那里有一个时间点转换特别快也比较稳定的小土堆，因为是幼年态发现的，所以人形的我也记得。”

“但是改变消失后，我注意到小土堆停止了不断堆成再吹平的循环。”

“因此我推测，不是因为你我的契约制止了晨昏线改变我的时间，而是你本身的意愿令方圆几米的时间乱流平衡了。”

我其实能明白鹂的用意，他想告诉我，我体内有一半神格，并且与这一半神格相对应的力量正是晨昏线——混沌中平衡与错乱并存的力量。

太虚幻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

就像你漫步河畔时，有人突然拦住你然后说：“你不算人。”

那一瞬间，似乎连站在地面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可我骤然想起了那些所遇的灵魂，一幕幕画面连续划过脑海。

他们的恭敬的态度，虔诚的语调，以及偶尔听见过两次的“神明大人”。

原来都不是恭维的称号。

我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我已经稳定下了情绪。

我问鹂：“你想要我承认半神的身份吗？”

“想。”鹂点头，他认真地说：“在不少人心中，你早就是神明了。”

“雾节，对自己身上的异样不甚在乎，却为了一点可能危害到此岸的潜在因素果断决定赶往晨昏线。哪怕这个地方的很多东西你都不清楚，你还是决定冒险。”

“你连我的心情都顾及到了，事事考虑长远，到了自己身上连已发生的事都不去深究。”

“在你心里，众人比个人重要吧。”

我无奈地笑了笑，舌尖泛起丝丝苦涩的味道。

是我灯下黑了。

自以为认清了许多事，实际连自己都没有看明白。

认清自己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改变。

比如晨昏线内的景色瞬息之间变幻，沙尘裹挟着荒野的枯燥气息，服从指令般显现出了我想寻找的画面。

我看着鹂的瞳孔骤然紧缩，反应极快地向前抓来，试图让我躲开身后的袭击。

“小心——！！”

他的声音紧绷到破碎的边缘。

可惜承认神格的我五感都比他要高出好几倍，早先一步感觉到了剧烈的风涌。

我后退一步转身，直面对上了我从时间的洪流中带出的神明。

——充满暴虐气息的眼睛中荒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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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双更！我没咕！

八天后见～

雾节前一秒猜测哒宰的想法，后一秒被反手扒了自己都不知道的马甲。

一个细节鬼才，一个仗着应变力为所欲为hh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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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荒神临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