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接了下去：“令人惋惜的是，荒神的真心并未得到相等的回报，村里的人连信任都吝啬给予。他们一边恐惧荒神，一边依赖荒神，没了荒神他们将面临被荒神名头压下的敌人的加倍反击。”

“瘟疫过去后，这种恐惧荒神离开的心理使他们萌生出不如换一个守护者的念头。荒神随时可以离开，与其担惊受怕，他们更倾向换一个有利益关联的合作者。”

愚蠢。

神明想。

在那个时代，有谁的力量能与荒神媲美呢？

“他们选择了最错误的答案——同自己心底滋生出的念妖签订契约。”

少年顿了顿，他回过头单膝蹲下，朝神明伸出了手。

那白皙的五指好像触碰到了神明的脸庞，神明心里生出飘然的不真实感。

少年瑰丽的眸光此刻柔和了下来，他注视着神明，仿佛天地间仅此一人。

他不再否认自己能看见神明的事实，甚至将对神明的歉意都摆在了他面前。

他说：“人类背叛了你，他们纵容自己的恶念污染了你的神格，我很抱歉。”

“使你经受这些，没有早点出现在你身边，我很抱歉。”

现在，是名为雾节的少年的半个神格，与荒神的意识的对话了。

你不必道歉，不是你的错。

神明压下有加速嫌疑的心跳，低声回答。

即使什么都不记得，仅从少年的语气中他就能想象到那种遭到背叛后，从心口开始破碎的疼痛。

少年的父亲问：“荒神失控后造成了多大的灾难，你清楚吗？”

“那几乎是灭顶的灾难，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树木拔地而起，风沙五月不歇，史称飞鸟劫数。”

讲述这样惨痛的历史时，少年的语调却过于轻描淡写。

“谓之天灾，实为**。”

“但是正史并不承认飞鸟劫数的存在，人类永远拒绝面对自己的罪行。他们不愿意相信，在灾难受难最多的，其实是造成灾难的神明。”

被一心庇护的村民背叛，神格被污染后成为了邪神，无意识带来灾难，最后被众神封印于此小小一隅土地，交由千祠院监管。

荒神自始至终，只错在相信人类。

“是啊……神明大部分比人类要单纯，可我们终究是人。”少年的父亲像是叹息，他也表达了歉意：“对不起，雾节。”

少年明白了他的意思，肩膀松懈下来。

“你们终究是人类，”少年闭上眼睛，“而我不是。”

人类背叛过神明，尝到过苦果。

人类害怕神明的处罚。

因此，在神明背叛他们，降下处罚之前，人类要先一步处决神明。

少年脚下的雪地一点点亮起，熟悉的封印阵型不知何时已然成型。

与此同时，除他们之外的第四个人步入了神明的视线。

这一个阴谋，一个陷阱，在少年被带到神明面前就已经完成的罪恶。

神明终于看破了谎言，意识到少年等待的是什么，他气得发抖，恨不得上去踩碎少年父亲的头颅。

跑！

神明大喊。

平衡被打破的前夕，万籁俱寂，神明听见了少年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主动站进了阵法的中心，反而安慰神明：没事的。

是无声的安抚。

少年背对着他站得笔直，与百年前的神明不同，少年的半个神格未经污染，金色的光芒像初升朝阳的余晖，既明亮又温暖。

雪地之下，属于第四人的薄荷色术印展露无疑，数不清的咒文流过术印表面，少年低头看着那些咒文评价：“很厉害的布法，您应该就是目前最有名的阴阳师——贺茂忠行大人了吧。”

贺茂忠行走到他面前，双指间夹着的符纸映亮了眼底的谨慎之意。

“为什么不躲。”贺茂忠行警惕地问，“如果早察觉是陷阱，你……”

少年打断了他：“我一样会来。”

因为神明对人类的纵容。

锁链拖过雪地，从五个方向窜出紧紧缠上少年的四肢与脖颈，冰粒飞溅。

“特意来带我见荒神，是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吗。”少年安静地垂着眼睑，只咳了一声。

封印仪式进行得出乎意料的平和，因为封印的对象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

封印式拆分为无数灵力细丝穿过少年的胸膛，神明知道那很痛，它们在少年体内交织，锁住每一根神经以铸成稳固的封印。

这个过程繁琐而枯燥，除了痛苦就不剩下什么了。

贺茂忠行的面色有些难看，少年的顺从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少年抬头，入目的是日后他非常熟悉脸，语气温柔得像叮嘱：“如此羸弱的封印阵，不要再试着封印下一个神明了。”

贺茂忠行无法反驳，事实是少年坦然踏入他们的陷阱，他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将少年留下。

原本的结局，应该是少年轻而易举地毁掉他的阵法，然后降下又一场劫数。

少年完全有能力全身脱出，留在原地是他的选择。

做出这个选择的理由，神明暂时还不能明白。

不过没有关系，他有大把时间去思考答案。

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到雪地像画卷点了墨梅，少年的声音与呼吸渐渐微弱，却偏头温和地露出一个微笑：“虽然我很想问你的身体被封印到了哪里，为什么留在后山的只是一缕意识……”

神明一愣。

“但是似乎来不及了，等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吧。”

一语罢，少年向贺茂忠行提出：“你们害怕未来的我失控，所以想提前封印我，我实现你们的愿望。”

“相应的，你们也要回应我一个愿望。”

贺茂忠行沉默了半晌，回答：“不能过分。”

“我不会违背自己的初衷。”

少年嗓音清亮，神的部分正在褪去，人的部分朝气初显：“等您觉得我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作为「神」的自己时，教我如何控制他吧。”

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嘴角，少年克制地皱眉忍耐，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力气，缓缓吐出一口气。

“今后，作为「人」的千祠院雾节，就拜托您了。”

“——老师。”

神明睁大了眼睛。

封印术式完整刻入千祠院雾节的灵魂时，整个阵法包括桎梏他的锁链都应声而碎，少年像断了线的纸鸢落进贺茂忠行的怀里。

阴阳师看着怀里沉沉睡去的少年神色复杂，最后转为无奈：“既然这孩子唤我一声老师，那我便将他带回贺茂家了，千祠院家主。”

“方才他的记忆被我一并抹去，今天以前的事他都不会记得。我会像对普通学生一样教导他，谨慎判断是否告诉他身为半神的事实。”

“不行！”千祠院家主上前一步果断否决，“您知道我找您的另一个用意。我没有几年了，家里除了雾节和清安便无人能继承，清安体弱性子又软难担重则，所以千祠院氏的未来只能交给雾节。”

贺茂忠行摇头，“结果已定。”

结果已定，无论有多少条不同的路，都只有唯一的终点。

中也全程围观。

发出鸽子的声音～

顶锅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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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与神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