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雾想踩着泥土走出花田,一抬小腿,又被玫瑰花的刺儿划到了。
她从小到大有个习惯,自个儿私下里受伤时,无论如何不喊痛,不会哭。
可一被人撞见或关心,不知怎么,就格外娇气。
不知是想要得到多一点关心,还是过于想被疼爱,她短促地小小声轻“嘶”一声。
“四叔,我小腿好痛。”
一句温软的撒娇,眼前高大男人偏依旧不为所动,眉头都没蹙起一下。
陆淮池语调不温不火:“赤脚在玫瑰田,找什么,你的刺?”
他本就不是那种严肃端方的长辈,经常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小辈里也没人敢生气。
她当然知道只是缓和气氛的玩笑,可她揣摩不清他意图。
或说她不知自己揣摩的对是不对,没敢吭声。
直到他终于又问一句:“在找什么?”
她下意识答了:“我的项链。”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项链怎么能违背牛顿定律,掉进这亩花田,好在陆淮池没问。
足尖又尝试着前挪了一点点,触碰到冰冷冷的泥土,她冷得打个哆嗦。
怕自己拿捏不准陆淮池此时此刻的心情,担心他是个没耐心的“猎物”,不会想和她耗这儿太久。
机会是来之不易的,“守株待兔”成功的机率,或许比陆永塘浪子回头的机率还小,宋黎雾不敢赌。
她咬紧下唇,迈开小腿前走了一步,眼看着距离及膝的铁艺围栏就剩一脚距离。
宋黎雾发现自己再难行寸步了。
她及膝的长裙,被不知哪只玫瑰的刺勾缠住了。
也可能是很多玫瑰的刺……
刚刚一鼓作气积攒起来的勇气顷刻崩塌,明明没再淋雨眼前却一模糊。
她要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我走不了……”
宋黎雾头顶的伞离远半分,陆淮池比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还难解。
她心中思绪万千,以为他这是耐心告罄不管自己了。
脑子瞬间白屏,她脱口小小声谴责:“……就不管我了,这是人干事?”
话说出口,宋黎雾才发现头顶上伞只是微微后倾了一点点,原来他只是后退小半步,低头确认她裙摆哪里被刺缠住了。
伞檐下空气一瞬间尴尬得不成样子。
泪珠终于挂不住,擦着脸颊落了下来,宋黎雾不敢看他,没注意到他唇角竟然弯了弯。
陆淮池吩咐:“撑下伞,我帮你,省得嫌我,做得不是人干的事。”
她没反应过来,已被他一只大手拉住手腕,他指腹粗粝布着薄茧,摩挲在她光滑的腕子上,有些痒。
他硬把伞塞到她手中,不容反抗地叮嘱她:“别动。”
她一动不敢动了,飞速抬手擦了下脸颊,试图抹去自己憋屈的痕迹。
心里暗骂一句:男人果然没有好东西,尤其老男人。
越老越坏。
大她整整十岁,都快接近一轮了,都不知道让她,非要在言语上呛她一句。
陆淮池凑近些,小小的伞下空间里便浸染开他身上冷茶的气息,似乎还掺杂了点淡淡的烟草味。
他似乎觉得自己不够恶劣,痞惯了,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拉着西装裤脚蹲下,看了一下裙子被缠住情况,又停住不动了。
陆淮池忽然懒着语调儿开口,话中调侃意味明确。
“我来,还是派人找陆永塘来?”
她愣怔住了,要和陆永塘订婚的事情,他毕竟是陆家掌权者,也该是知晓的。
可是所有人知道她和陆永塘纯属赶鸭子上架,跟包办婚姻没有任何区别。
他是默认要避嫌了?
她脑子乱乱,没想到,他又站起,脱下身上的西装披在了她肩上。
“不回应就是默认我来。”
“把裙子勾住部分撕掉。”
他强势如当初,只是通知她,没有征询她意见的意思,想到他此行是为谈生意,估计没多少空闲时间陪她耗在这儿。
他是她等来的猎物,在猎物没咬钩儿前,要乖一点。
陆永塘拢了拢搭她身上的西装,把扣子系上,她就乖乖让他系。
征询完意见她没反驳,陆淮池再次蹲下去,沿着裙子被勾缠住的部分,毫不费力,撕开了她裙子。
西装遮住大腿,刚刚好。
腿上一凉,宋黎雾回过神儿,低头正看见陆淮池因伸手的动作,露出手腕上的大师级响铃腕表,再往上,原本戴佛珠的位置空空。
那只他从成年带到二十八岁,戴了十年的佛珠,此时在她抽屉那只首饰盒中。
没了勾缠住花刺的裙子束缚,她终于忍着划破小腿肚儿刺痛,迈出花田。
想起那串越南黄花梨让她胆子大了些,她音调颤颤,低声问:“四叔,可以麻烦你派人,帮我买裙子吗?”
“等下要参加永怡妹妹的生日宴。”
她提要求时候,下意识拿空闲那只手,勾住了陆淮池袖口。
两人皆是一愣。
回想着一年半以前的样儿,宋黎雾尽量抛开时间带给两人隔阂,硬着头皮晃晃他袖口。
轻声撒娇:“四叔,求你。”
“去我休息室换。”
他竟答应了,宋黎雾刚刚还皱起的细眉舒展,又故技重施撒娇:“我脚被划伤,走不了。”
当初,陆淮池就吃她这一套,嗡声嗡气撒娇,哪次都错不了。
脚下一轻。
她险些没拿稳伞,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被不由分说打横抱起来。
“你别晃。”
依旧是沉声吩咐,宋黎雾却听得脸颊脖子都发烫。
她觉得他这是在开车时才说的话,可她没证据。
之前不是没被他抱过,他向来肆意随性得很,长了张公子哥儿的脸,却完全像是不知道“绅士手”仨字怎么写。
宋黎雾知道他很懂分寸,也喜欢有分寸的人,对她都是故意的。
故意罚她,不识好歹往他跟前儿凑。
跟三年前一个样儿。
可已经一年半没见了,人总会变的。
宋黎雾半张脸都被陆淮池的西装外套遮住,她尽量不动双足,不把小腿上沾上的泥蹭到陆淮池身上。
陆淮池抱着她走了几步,停顿下来,毫不费力地弯身,顺手提起了她的小细高跟。
她感觉脸和脖子更烫了。
走进九沙会所正堂前的遮雨棚,迎宾从她手中接过伞,收起。
宋黎雾不敢去看周围,只能靠耳朵判断,身后是跟了不少陆淮池的特助和秘书。
就在她心里冒着彩虹色泡泡,陆淮池的声音从她脑顶上传来,松弛随意:
“Melanie,去我车里把那条裙子取来,备用西装送到会议间。”
一瞬间,浮在她周遭的彩虹泡泡炸裂开。
宋黎雾一时失神,瘪着唇隐忍住想要问询什么的念头。
他本身就处在云端,只是高不可攀,又没有出家,车上有女朋友裙子也不足为奇吧。
因着刚哭过,她的情绪又很快要堆积到眼底,忽然间,有东西没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而来。
打横抱她的陆淮池骤然后退半步,这让她脸颊直接撞他胸口。
小腿上的泥也蹭到了他身上,他不嫌弃,抱紧她。
人在毫无支点时候就想抓住什么,惊慌中,她抓住他胸前衬衣。
“阿淮……不,陆董,陆董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挪用公款……仗着我跟着老董三十年,你放过我……”
后知后觉发现,他并没脱手扔了自己,宋黎雾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看突然冲出来的老头,跪在了陆淮池跟前儿。
老头头发花白,稀疏地中海,穿着西装的领带歪斜,脸颊高肿,看起来刚被教训一通。
她在陆家宴会上见过这位,是公司里的元老。
被陆淮池不顾及往日情分,这般整治,想必是触及到他底线,那老头还要扑上来讨饶,被几个身形魁梧保镖摁住。
她听见了一声短促撕心裂肺的惨叫,下一秒,那老头就被捂住嘴,惨叫都发不出了。
陆淮池抬脚路过这里,没再回头给一个眼神,身后闷声痛苦呻.吟一直持续,她偷偷打量陆淮池神色,毫无异色。
直到他抱着她进了间休息室的门,那闷哼才被隔绝门外。
他把她放在沙发上,她迟钝着,手还紧抓着他胸前衬衫。
“怕了?”他垂眸扫她一眼,眼中讥诮不加遮掩。
她这才反应过来松手,摇摇头又点点头,几欲张口询问女朋友的事,还是忍住了。
沙发低矮,他竟然呈半俯身的姿势压着她。
而两人离得近,她甚至看清了他每一根睫毛。
他生了双极漂亮的桃花眼,是那种看狗都深情的眼神,可唇角嵌着若有似无,能把人笑得背脊发凉的笑容。
又让她一瞬间惋惜,她自是个俗人,也是好色的。陆淮池这张脸但凡生在哪个暖男爱豆身上,应该会更让人心动。
可陆淮池却能板着这张脸,吓得她心肝都打颤。
觉察她缓慢松手,他没说什么,没打招呼,就走出休息室。
想必他有生意要谈,她坐直身体,脚虚虚踩地毯上,怕脚上污泥弄脏休息室地毯。
宋黎雾抬着脚,脚腕都酸了,虽比不上她平时举着画笔,一举手腕就是一下午累。
不过很快的,Melanie进来了,宋黎雾礼貌询问:“姐姐,这里有湿纸巾吗,我想擦擦脚上的泥。”
Melanie把手中粉礼袋放她面前矮桌上,“在袋子里,还有消毒酒精和医用棉布。”
Melanie是陆淮池助理,不是保姆,做什么事都是按老板吩咐去做。
湿纸巾和酒精棉布,全是刚刚陆淮池吩咐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陆淮池却特意叮嘱Melanie,不要告诉小姑娘是他吩咐的。
跟在陆淮池身边一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身边有女孩子。
小姑娘对她道了谢,不知为什么神情有些低落,咬着下唇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她离开休息室前询问:“姐姐,这条裙子是新的吗?”
“当然是新的。”
这不涉及到老板私事,没什么不能答,Melanie公事公办回答完,退出了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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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黎雾磨磨蹭蹭擦干净小腿上的污泥,白着张脸,给细小的伤口擦上酒精。
过程中虽然刺痛不断,但她没有吭声,没人的时候,她会收起那些假惺惺的做作,让自己没有那么累。
磨蹭着换好裙子,竟然意外合身,所以陆淮池的癖好就是她同款胸腰围吗?
强迫自己别胡乱想,订婚宴还有一个半月,能发生的意外还很多。
她不打算再回去参加陆永怡生日宴,前两年的经验,陆永怡朋友多不胜数,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出席与否。
礼物已经送到,接下来就没什么事了。
她穿着意外合身,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小裙子,走出休息室,临走把陆淮池那件西装外套叠好,放进粉色礼袋。
他西装都很贵,陆淮池又很讲究,沾了雨丝还是洗干净再还他。
宋黎雾这么想着,推开休息室门,走到大堂,却看见了让她瞳孔地震的一幕。
那位公司元老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她走近几步,想要路过。
似乎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确认不了来人是谁,那老头儿竟朝着宋黎雾方向气若游丝开口:“陆淮池……我好歹在公司三十年……如此不讲情面,不怕遭报……”
话没说完,他就吐出一口血,宋黎雾下意识后腿半步,撞上个坚硬的胸膛。
冷茶与檀香混杂的气息袭来,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气息中还掺杂着一丝烟草味。
她手一抖,粉色礼袋掉落在地,唇瓣轻颤两下,颤巍巍带着哭腔喊人:“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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