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阴暗潮湿、混杂着发霉和腐朽气味的刑讯室里,言时序在电流的冲击下痛呼出生,捆绑在电椅上的手脚剧烈抽搐,巨大的痛楚铺天盖地砸向他。
长桌后有两名身穿灰色制服的男人,眼眸格外深沉,带着窥探人心的锐利。
“第二代机在哪里?!”审讯员手指点着桌面,对言时序问话,威胁意味十足。
言时序说不出话,在强烈的痛苦中大脑一片空白。
十秒过后,点击终于停下来,言时序恍如死里逃生,他抬起苍白的脸,平静地对上审讯员利刃一般的眼睛,丝毫不躲闪。
“我什么都不知道。”声音虚弱但格外笃定。
从三天前到现在,这个回答审讯员已经听了无数遍,他耐心告罄,一拍桌案从椅子上站起来,暴喝:“你是不是想死!”
言时序蓦地吐出一口血,喉咙滚动,痛苦地仰起头,不知道第几次对审讯官陈述自己的生平:“我12岁之前都在亚联盟跟着母亲生活,12岁那年她去世,我去V国读书,15岁考上萨科美术大学,17岁毕业……咳!咳咳——
“从那之后一直在亚联盟洛城,画画谋生,是为了找我未曾谋面的父亲,我才来E国,结果一下飞机就被你们带到了这里,问我听不懂的问题,还对我用私刑。”
言时序又吐出一口血, “我说的够明白了吗?”
“不识好歹!”审讯员推开椅子,抬脚走向刑架。
纸张哗哗声响起,记录员往前翻了几页资料,比审讯员稍显平静地开口:“根据查到的信息,你说的确实是实话,但是——”
他拖长一个字节,抬头看言时序,一双眼睛似乎要把他穿透,“你有没有隐瞒就不好说了。”
审讯员拎着鞭子离言时序越来越近,言时序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别把我打死了,我还有一幅画没花完。”
啪——
尖锐的疼痛蓦地在后背炸开,言时序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是鞭子划破空气的嘶鸣,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对下一刻的疼痛严阵以待。
“住手!”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啪——
言时序肩头猛地一抖,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一鞭没有挨在自己身上。
审讯员自己徒手接住了。
“罗先生!”
“罗先生!”
审讯员和接待员对着门口恭敬开口。
言时序眨眨眼,抖掉落在睫毛上的汗滴,才看到刑讯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身着白褂站在门外,逆着光看不清神情,浑身上下天然地散发着上位者的威压,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淡漠。
他身后跟着几名穿灰色制服的人,模样也十分恭敬。
“过来。”
男人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审讯员和记录员互相对视一眼,向门口走去。
男人先抓住审讯员的肩膀,膝盖向上对着腹部用力一击,接着拎起记录员的衣领给了他一拳。
两声清脆的肉击声。
“上面给了你们多少时间?”
“两天。”审讯员捂住腹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男人语气冰冷,”谁允许你们第三天还在审问?”
审讯员和记录员不敢回答。即便文件上给的刑讯时间是两天,但是能走到刑讯这一步,案情必然十分棘手,实际情况中多两三天是常有的,上面对这种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这次碰上了不好惹的。
男人又问一遍,不似先前那样有耐心:“谁给你们的权限?”
知道纸包不住火,记录员咬牙道:“陈队。”
“我会亲自找他算账。”男人往刑讯室里看一眼,抬腿又给了审讯员一脚,“跟你们上面的人说,晚上八点之前把言时序送到我的医院。”
记录员一边用眼神表示对同事的同情,一边应下男人的话,“是。”
言时序头脑昏沉,听不到门口的对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自己脱离了危险,心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弛,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言时序发现自己躺在宽敞整洁的病房里,天色昏黄,房间里没开灯,汽车鸣笛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夹杂着几句听不真切的、渺远的人语。
“你醒了。”
沉稳的男声,一下将言时序的思绪从远方拉回近处,像是溺水者瞬间破水而出。
他微微侧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他床边,夕阳在他身上切割出恰到好处的阴影,轮廓分明的脸半明半暗,恍若一副绝美的风景画。
男人起身按开灯,言时序这才看清他的表情,神情放松,却自然而然地透露出傲慢和淡漠。身高腿长,站在那里自上而下地审视他,让言时序感觉不自在。
“你救了我吗?”言时序问。
“可以这么说。”
言时序艰难地支起身,靠在枕头上,不敢轻易放松戒备,“你是谁?”
“罗艺。”
言时序在新闻里听过这个名字,全球最大医药集团的继承人,名下有多家研究机构和医院,为亚联盟捐赠过多项具有战略意义的医疗技术,曾为战争中的国家提供人道主义的医疗救援。
这样远在天边的人物,此刻居然在他面前。
他不确定地问:“是罗氏医药那个罗艺吗?”
罗艺顿了两秒,说:“是。”
言时序看不懂罗艺的眼神,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本意是想审视他,但是目光投射过来,却无端掺杂愧疚和心疼,还有疑惑。
“我们见过吗?”他问。
“没见过。”
罗艺说得毫不迟疑,言时序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毕竟他23年人生里从来没有跟罗艺有过交集。
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先发问的倒是罗艺:“你为什么来E国?”
言时序下意识问:“你跟抓我走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吗?他们也问我这个问题。”
“不是。”罗艺坐回病床前的椅子,尽量亲和些,好让接下来的对话顺利进行。
“他们是什么人?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罗艺不耐烦地微皱了眉,“亚联盟驻E国警卫军,他们抓错人了,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用如实回答。”
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一方面那些人不是他一开始设想的穷凶极恶的坏人,另一方面,联盟的军队做事一定有理由,对无辜的联盟居民用刑这种事,不可能轻易发生。
“你一句抓错人了就想打发我?”尽管知道这样的质问毫无意义,言时序还是说出了口。
罗艺随便编了个理由给他解释:“你只是被列为嫌疑人之一,下面的人不知道情况就对你用刑,现在嫌疑解除,相关人员已经被处理了,后续会给你赔偿。”
“什么嫌疑人,跟他们说的第二代机有关吗?他们还一直跟我说一个研究院的案件,是怎么回事?”言时序又问。
罗艺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向言时序表明自己耐心不多,而且这不是他该问的问题,“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言时序硬生生咽下一口气。
罗艺进入主题,“你对军方说因为得知生父在E国,所以才过来,是怎么得知的?”
言时序知道反抗不了,认命似的回答:“我把我母亲的遗物又翻了一遍,找到一封20年前的电子信,上面写着‘我在E国一切安好,也请你过好自己的新生活’,落款地是E国首都,我猜测是我爸寄的信,就来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
电子信和传统书信区别在纸张,是极轻薄的电子屏,内容确实可以保存二十年。
“你知道你爸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罗艺乐了,“那你怎么找?”
“我都说了是碰运气,反正找不到也没关系。”言时序忽然觉得自己太可怜了,“而且早知道会遇见这种事就不来了。”
罗艺没有纠结这个话题,继续问:“你坐上飞机前一天在干什么?”
“翻我妈的遗物,然后买机票。”
“再往前一天呢?”
“去郊区采风,走了很长一段路,夜里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就回家了。”
罗艺神色微变,言时序敏锐地察觉到,心头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眨眼间联想到无数种可能,紧张地问:“怎么了?”
罗艺很快恢复正常,用比先前轻松些的语气说:“为了采风那么拼。”
言时序虚惊一场,松了口气,“家常便饭。”
“你在便利店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孤独,”一直到现在,言时序还清晰地记得,“就好像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空落落的,什么行囊都没有,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言时序补充,“所以才会去翻我妈的遗物,看到一丁点儿可能是我爸的信息就来找了。”
罗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直到言时序感觉浑身不自在,才开口:“你在刑讯室说,17岁毕业后就一直在洛城画画谋生?”
“是。”
“我知道了,”罗艺站起来,“你身体没有大碍,一周后就可以出院,赔偿金随后会转到你账户下。”
言时序看罗艺要走,忙开口,“我要跟你走。”
罗艺脚步顿住,言时序才发觉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换了个说法,“我是说,我想在你身边工作。”
“为什么?”
为什么?言时序向来很清楚自己的心,他在刑讯室备受折磨时,罗艺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他想仰慕和追随罗艺,再正常不过。
尽管罗艺的态度很专横,但是跟他走,总比言时序一个人回到冷冰冰的小屋要好。
言时序不想一个人,他讨厌孤独。
他找了个现成的借口,“你长得很好看,我想给你画一副画。我作画很厉害,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不相信吗,你可以在网上搜我的资料。”
言时序有些混乱了,万一罗艺不喜欢让人给他画画怎么办,罗艺要是觉得他太冒昧了怎么办,要是不带他走怎么办,罗艺……
“等你恢复好了,我可以在你面前坐一个下午让你画。”罗艺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言时序只恨自己脑子转得不够快,努力地寻找措辞,“艺术家如果想画出一个人的灵魂,仅靠几个小时或者几天的接触是不够的,只有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了解他的爱好,理解他的内心,才能……”
“才能完成一幅惊鸿之作?”罗艺语气略带戏谑,一双眼睛快要把言时序看透。
“没错,就是这样。”言时序稳稳地和罗艺对视,不露半点破绽。
如果有人说他要观察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那么他很有可能居心叵测。但是如果他是一个对艺术有着狂热追求的画家,那么再不可思议的行为都放在他身上都合理。
这个道理,言时序相信罗艺明白。
罗艺收回视线,做出了让言时序满意的安排,“我一周后回亚联盟,到时候派人接你。”
“谢谢你。”言时序笑着说。
不过他有些意外,罗艺完全没必要配合他的请求,他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这么轻易的应允,反而让他起疑,不知道罗艺想干什么。
正思考着,罗艺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这幅画如果画得好,我可以给你报酬,要不然把你送到研究院做苦力。”
看来是真想让言时序给他画画。
言时序眼睛一亮,“没问题!”他肯定能完成一幅惊鸿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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