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阿鹤

沈惊鹤对于徐水如的来到微微有些惊疑,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坐在桌边看她。

徐水如也是不客气,她自骨子里便是怀有一种天下皆我家的气质。

她上下扫视着这间屋子,神色淡淡,却是不禁皱了眉头。

两相不语许久,沈惊鹤倒是想就这么谁都别说话,但还是不愿徐水如此人踏足家中,便撑着启唇道:“来这做什么?”

徐水如微微颌首:“我不是说过,你回国了我就来找你一次?”

沈惊鹤一顿。

似乎是说过的……不过他没大看清。

也是,徐水如向来说一不二,不管多大的事,不过一周必定完成。

沈惊鹤不知为何喉头苦涩。

大概是这么久了,他也没能把对徐水如的阴影从心中剔除。

“你不是和……沈时明,离婚了么?”沈惊鹤自认为他们这所谓的母子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沈时明其人。

“对,”徐水如乜他一眼,“不信?”

沈惊鹤还未答话,却见她又自嘲一笑,“其实我有时候自己也不信。”

“……”沈惊鹤直觉徐水如此次前来绝不止是诉苦甚的,也不想将见面拖得太久,便直接了当地,“……你来干什么?”

徐水如抱臂,似乎是在避重就轻:“来看你如何。毕竟是我与他……诞下的唯一一个孩子。”

来回忆曾经的“美好时光”么?沈惊鹤好笑地想。

他看了看大门,好似望向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你现在看到了么?我挺好的。”

徐水如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许久,却又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应当是有恋人了。”

语气平平,不带一丝疑问,她说话一直是肯定的。

沈惊鹤搁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屈起。

他选择略过了这个问题,缄默着不回答。

他也是没弄明白,徐水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单纯来唠家常,还是突然发觉要好好珍惜自己这个儿子?

当然,以上两种可能在徐水如身上发生的可能都极小。

她从来不会后悔。

徐水如冷冷地一哼,环视了圈周围,而后看回沈惊鹤,说道:“为什么不说话了?那我就放心猜吧,刚才我撞上的那个人,你的恋人?”

“……”

沈惊鹤本该意识到,徐水如是个很敏锐的人,猜到的事十分中有九分对。

或许是因为有些讶异的缘故,沈惊鹤一时间没能保持住面上的表情,便让徐水如抓住了最后一分破绽。

她的眉头越拧越紧,漆黑的眼珠里划过一丝厌恶似的情绪。

从小的名门贵女,哪怕只是边缘样的人物,该受的教育也一样不少。

“……怎么,”沈惊鹤呼出一口气,抬眼来看她,“因为沈时明而管了我十八年,现在和沈时明离婚了,还要来管我的感情么?……”

徐水如没回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很喜欢他?”

沈惊鹤对这个问题不需任何思考,毕竟快喜欢了七年的人,哪怕没有感情,也能养出习惯。

徐水如见他的表情便了然,唇边划开一个笑,继而又是问,“那你觉得,他喜欢你么?”

沈惊鹤不由怔愣。

或许他的思维已经被徐水如带偏了,此时竟真的有些许,不安和怀疑。

虽然路鹤深说过,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他,而不是觉得好玩抑或是什么,但他仍是……不敢下定义。

徐水如此时方觉心中舒坦了些许。

人言论,失败的家庭教育往往会创造出两种人。

一种说话做事不容人质疑,不容人议论,喜欢的东西要紧紧抓在手上才安心。但一般这种人会逼走所有亲近的人,他们亦是没有信任的人。

另一种木讷呆愣,不会说话,遇事总会往最坏的结果想。旁人提起他,最多的评价便是:“人很好啊,不闹腾,但就是没个朋友。”

徐水如便是第一种人,她也很成功地把儿子养成了第二种。

人天性自私,她更甚。

遭遇了失败的感情,便是见不得身边人幸福美满。

就像一个在暴雪中的人,满身白霜,便想把别人的太阳给拽下来。

到底是表面的嫉妒,还是深层的羡慕,谁能说准。

沈惊鹤思绪杂乱不堪,但毕竟是不愿在徐水如面前露了缺点,手指几乎成拢:“……无甚知晓,全凭猜测,何以评价?……”

徐水如今年也才四十几许,还是很美的,母子两相对坐时,便也能从面上挑出甚许相似之处。

“你和我很像。”徐水如已无强作出来的笑了,她嘴角天生便是向下,“不只是脸。”

沈惊鹤不语。

他想,如果阿鹤在这,肯定会痛斥徐水如道,沈惊鹤温柔着呢,你凶神恶煞地跟他像啥啊。

但他却不出反驳的话,像在潜意识里默认着。

徐水如接道,“不过你没有我那么明显。我那时候真是恨不得沈时明就待在我身边哪都别去好了,你,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

不知从何时起,徐水如又再一次地处于了谈话的上风。

“不过我猜你应该聪明得很,没表现出来多少。”徐水如嘲道,“不然怎么还有这么和谐的场景。”

字字诛心,句句穿骨。

沈惊鹤忽觉意识模糊,周围诸事都已察觉不到,只剩徐水如的话在耳边,毫无顾忌地揭人伤疤。

待恍过神来时,徐水如已然离开,留他一人独坐在桌边,手边便剩下刀锋。

·

在路鹤深看来短短的一个小时,对他来说无外乎亿万世纪。

许多已然过去的事情,在他眼前再次重演。

开始是童年十几载,甚许不愉快的事;再然,眼前的人和事,换作了路鹤深。

早晨金光浸透的操场,傍晚夕阳映照的教室,晚时月迹微显的宿舍。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个人的,一直没个定数。

是春季风吹细柳摇,少年树下过;是夏季池荷青映红,倚栏见其笑;是秋季火枫落树梢,拾叶赠予他;还是冬季皙雪漫天飘,覆雪笑闹时?

不是。

心动从来不分时间,心动从来不会明白,只待初见埋种,盛夏热烈,自成苍青。

爱会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日一日,成为遮天蔽日的繁树。

沈惊鹤想了很多,手也停滞了许久。

刀锋最终偏了些许,透亮的泪稀释了血。

他最后想的是两句话。

一句是“谢谢。”

一句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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