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时。
虽说明天才是年三十,后天才是春节,但农村诸人想放烟花爆竹的心,也是没被影响到一点。
路鹤深便坐在房间阳台上的靠椅上,听着鞭炮爆竹声。
“阿鹤,阳台风凉。”沈惊鹤倏忽间到了身后。
“那你给我抱床被子出来啊。”路鹤深后知后觉,“不对啊,我说带你上我房间,你还真来了?”
沈惊鹤说:“我觉得阿鹤是不会骗人的。”他复又挑眉,“而且现在你的家人都知道了,我来,不是顺理成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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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路鹤深那出突然的出柜,属实是让厅堂内人仰马翻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全家辈分最高的外公站了出来。
他一直是个慈祥的老人,没有说什么,先是问了沈惊鹤名字。
得了答案后,他似是深深地看了路鹤深两人好一阵。
也不知怎的,可能就像路鹤深说的那样“好说话”,他便接受了沈惊鹤,厅堂里仰的人、翻的马都只得自个儿起来。
结局算是he了,不过问路鹤深问题的姨妈,倒是达成了“只有一个人受伤的世界”成就。
估计是再也不敢抓人问婚姻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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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鹤俯身吻上他唇瓣,后者实在是受不住:“回房间啊……说多少次了……”
尾音缠绵,像在勾人。
沈惊鹤闻言一笑,启唇道:“我抱你?”
路鹤深起身推开连通房间的门,拒绝道:“抱啥抱,待会两人一起摔死了。”
待路鹤深按开房间里的灯后,沈惊鹤也顺带把窗帘给拉上。
路鹤深一惊:“你干啥!在老家要收敛点!”
沈惊鹤将他拉到床上,眸色熠熠:“不是你说要带我上房间么?”
路鹤深发誓自己绝不再口嗨,因为沈惊鹤这玩意儿是真会听进去。
肠子悔青了,能卖他个后悔药吗?
他真挺想说句“我叫你上来是为了睡觉,不是为了睡谁”,但话到嘴边还是没出口。
沈惊鹤见他不抗拒,便觉是默认,吻得更加热烈起来,手也在腰间摩挲着,“阿鹤,关灯么?”
“……关。”
黑暗中霍然间响起一串瓶罐相撞的声音,路鹤深偏头看了眼,但没看清,便问道:“……你拿什么……”
“……”沈惊鹤不回答,“……你腿开一点。”
路鹤深顿时明了:“靠……”
又是荒唐的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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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路鹤深一早上起来,还是有点恨自己昨天没把沈惊鹤踹下床。
靠啊,他今天估计要穿高领衣了,但家里那么多长辈,怎么能看不出来。
而且没注意……现在好像快下午了。
“沈惊鹤,你要被我家里人厌恶了。”他一勾手指,沈惊鹤便在他床边坐下,“你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可恶男人。”
沈惊鹤眼里晕了几分笑意。
他抚上路鹤深的锁骨,“你不用担心。我……没弄吻痕上去。”
路鹤深咬牙道:“那我还谢谢你?”
沈惊鹤亲了亲他:“不用,谢谢了。”
他复又扶起路鹤深:“还疼么?要是还不适的话,就再休息休息。”
路鹤深站起来拉开衣柜挑衣服:“不疼,一点都不疼。”
这句倒是真话,他也差不多能适应了。
沈惊鹤忍笑:“那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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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一看,外公正戴着眼镜,手执着毛笔,压着张红底纸,应当是在写春联。
沈惊鹤毕竟是想立个懂事乖孙婿的人设,便到了外公身边,开口道:“外公,您想写什么?我也会一些毛笔字。”
外公推推眼镜,侧身看他:“啊,是吗?那你先写个春字吧。”
沈惊鹤应了声,接过毛笔,蘸上黑墨。
他也练过一阵的毛笔字,写个春联也不成问题。
先前的那几年,不好和路鹤深一同过春节,只是给他写了些许春联。
沈惊鹤将笔搁下砚台,外公随后拿起那幅墨渍未干的春联,看了几番,赞道:“是学过吗?”
沈惊鹤自谦地一笑:“练过一段时间。可能写的不大好。”
外公推推眼镜,复又问道:“鹤深呢?他怎么这么贪睡了?”
在长辈面前,沈惊鹤终于尝到了些许尴尬:“……没,他起了,在换衣……”
话还未了,忽听得头上一阵脚步声,沈惊鹤抬头一望,便见是路鹤深倚在楼梯扶手旁,奇道:“沈惊鹤你跟外公瞎聊啥呢?”
沈惊鹤微微一笑:“写春联呢,你来看看吧。”
虽是初春时节,但寒气还是满的,路鹤深便是穿得严严实实。
不过为了符合春节这个主题,路鹤深还翻出来了件挺潮的红毛衣——谭女士统一给家里买的。
毛衣恰好还是高领的,真心不错。
沈惊鹤应道:“嗯。给外公写写春联,你看看么?”
路鹤深掠过正偷吃橘子,还好心地问他要不要一瓣的谭谦,跑到沈惊鹤旁边:“咋,写了啥?”
沈惊鹤颌首向正摆弄手下一沓春联的外公:“在外公那。我就只写了个‘迎春’。”
路鹤深“哦”了声,又转向外公:“外公,给我也写一张啊,我写字也很好看的。真的哈哈哈哈……”
演技太差,说到最后自己都笑场了。
外公一摆手,还跟哄小孩似的:“去一边玩儿去。”
路鹤深:“……啥。”
正当路鹤深顿感挫败时,却又见面前老人转过身来,抬眼看了看他及沈惊鹤:“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奇怪的?”
“?”外公这番没头没尾的话,虽整得路鹤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他还是点下了头,“啊是。”
他确实也奇怪,怎么只问了个沈惊鹤的名字,外公就能啥也不管了。
“去我书房看看吧。”外公最后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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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鹤深一边找着书房,一边同沈惊鹤小声嘀咕道:“外公啥时候也这么爱卖关子了?”
沈惊鹤面上轩渠:“反正大早上也没什么事,看看就看看吧。”
路鹤深看了眼手机,随后胡诌道:“谁说我没事了,待会我就找几个人打游戏去了……”
他又想到了些许以前的事,“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啊,我就跟你打过一把游戏,你还菜得要死,闪现就只能用来迁坟我靠……”
“阿鹤,书房是这间么?”沈惊鹤及时开口,阻止了路鹤深八百字打底的吐槽。
路鹤深瞥眼一看,一见屋子里头满满当当的书,就知道是外公专用书房。
当然,也是自己逆道撕书的第一站。
书房里的窗帘被束了起来,午后的日光斜斜地洒在书柜一角,映照出满房的书法、画作,古董、工艺品甚的。
路鹤深粗略地扫视了阵书房,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外公叫咱来这干啥,跟你又有啥关系?难不成是珍藏了本《同性恋到底算不算道德沦丧》?”
“应该不是。”沈惊鹤倏忽开口,“阿鹤,你看这幅书法。”
“啥?”路鹤深一抬头,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墙上各式各样的墨字书法,几乎看得头晕眼花,“……这么多你说哪幅。”
外公退休后就当起了艺术家,不仅收藏的艺术品以百数,自个儿平时也画画写字啥的——路鹤深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这绘画天赋可能是他外公给的。
……不对啊,他外公画的是国画。
沈惊鹤抬手指以其中一纸墨诗,笑道:“这个。”
路鹤深再次寄予希望地望去,面上的表情却不由顿了瞬:“这幅外公自己写的?……”
沾墨的宣纸边角已有些许泛黄,二十年的痕迹毕竟是印下了。
不过那一抹黑色,是千百年都无法掠去的。
——林中一曲鸣,惊鹤深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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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鹤。”路鹤深将视线移到沈惊鹤身上,干笑着,“哈哈,我们真有缘啊,既然这么巧,交个朋友吧。”
恍惚间,四近的场景似乎消融又变化着,散去又建设着,最后堆砌成记忆中的教学楼。
身后的日光也黯淡,漾着蒙蒙白纱般,正是月色洒下。
沈惊鹤望着他,笑着应道:“嗯。”
路鹤深乐呵呵地:“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朋友吗?”
沈惊鹤半迟疑着:“男朋友?”
路鹤深一拍他肩:“可以!很上道啊你!”
沈惊鹤:“……”果然。
他在路鹤深的唇瓣落下一吻。
在这种时候,路鹤深总会贫两句。
唯一没有贫的,也就上次与他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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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黑,屋子里的人分为了三组。
一是筹备年夜饭组,看厨房里那架势,隆重得跟队米其林大厨似的。
二是中年人棋牌组,打牌的摇骰子的应有尽有,十数个中年人差不多要把屋顶都掀了——不包括谭家文艺的儿子女婿们。
三是年轻人游戏组,枪声让你梦回打仗的那些时光,TiMi的呼唤让你回到骂娘的从前……
路鹤深当然是三组,还是组长呢。
他随手就抓了几个往年常驻队友来,便坐在沙发上选英雄。
其中一个队友,也就是他那顶级法王的三表弟,碰了碰他胳膊,问道:“哥,册哥咋不来玩啊?他那打野挺厉害的。”
路鹤深无奈地一摊手:“我也想叫小册过来啊,但他看见我就跑,肯定是林幼泉跟他瞎逼逼啥了……”
法王:“……可能,他有点恐同。”
路鹤深锁定下瑶,刚准备开启跟着法王混分的一局,闻言便奇道:“表哥有啥好恐的,再说我都有男朋友了,感情好着呢,也不打算找小三。”
“……”法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那哥你想看我玩啥,不知火舞咋样?或者上官婉儿?”
路鹤深随手帮他点了个:“貂蝉吧。虽然说她又削了,但我相信这小小的削弱,是不会影响到弟你国标的实力的……”
“阿鹤。”
才始结束那个奇奇怪怪的恐同问题,另一位主角就来了。
路鹤深回头一望沈惊鹤,“你不是去炒菜了吗?”
沈惊鹤拿了两张纸擦手,便是笑道:“闷了个番茄牛腩,后面就靠妈妈她们大展身手了。”
“行吧。还指望你能多炒几盘菜呢。”
路鹤深原计划是把沈惊鹤赶去筹备年夜饭,自己好好打几把游戏的。
毕竟沈惊鹤不会玩游戏,也不能去和那些中年人摇骰子打牌。
至于和路先生他们岁月静好地一起看书……也太突兀了。
沈惊鹤在他身边坐下,点开手机微信,莞尔道:“你玩游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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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其林大厨们动作挺快,路鹤深才跟着四个国标大神混完两局分,年夜饭就要端上桌了。
厨房里路云锦推开门,一眼就扎穿路鹤深:“路鹤深,过来端菜!”
干活这档子事,路鹤深是一定要拉上沈惊鹤的:“走走走,路云锦叫咱呢。”
堂屋里的两组人都歇了场,端菜的跑厨房,岁数大的坐一旁。
路鹤深跑去端炸排骨的时候,谭女士还警告了他一通:“别偷吃啊。”
路鹤深嘴里吃着沈惊鹤给他剥的第九个橘子:“哎我多大了啊,怎么还会干偷吃这种事。”
谭女士说翻旧账就翻旧账:“敢说?你去年趁厨房没人,吃了五个鸡翅……”
“咳咳!”路鹤深认输了,“妈,新年了,一切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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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席间本该有个闲聊情节,但或许是路鹤深昨天出柜的劲还没过,平那些时最爱说话的姨婶们估计也怕着,居然安安静静地就吃完了饭。
路鹤深吃完饭了没事干,就上了微信班群,给嗷嗷待红包的罗三祥他们发了两千抢去。
他复又望向墨天上不断绽开的火花,突然有些跃跃欲试,便碰了碰沈惊鹤:“沈惊鹤,买了那种烟花棒子不?咱点来玩玩吧。”
沈惊鹤颌首,不远处的林幼泉和路云锦正在搞氛围感,手上拿着个烟花就在虚空画爱心——当然是林幼泉做的,路云锦没那么有少女心。
沈惊鹤回望他:“我去拿几个。”
路鹤深想说“啥啊,林幼泉挺抵触你的,跟小册见我一样”,但想了想,还是放手让沈惊鹤去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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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鹤和路云锦几番交涉后,成功拿了一捆烟花。
正打道回府时,却忽听得一串铃声。
沈惊鹤看了看,是沈惊世打来的视频,想着沈惊世总不是没事要拜年,便接通了。
“干什么?”沈惊鹤问。
沈惊世估计是在公司那地,一片毫无生气的纯白背景。
不过他面上明显地激动,是年轻人专有的活力:“我靠!专程给你打电话说好消息啊!”
“……”他这反应也有些唬住了沈惊鹤,“什么好消息?沈时明那?……”
沈惊世边说边大笑:“对!我们成功了!”
“沈时明那东西自己给自己绊着了,我熬了两晚上,把所有闲股都给收了,现在他股份虽然还是最高的,但也是看着好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惊世又道:“哦对那股份分你三分一吧,感谢经济支持和各种支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惊鹤怔了怔。
他没说话,看着屏幕上几乎要笑缺氧的沈惊世,倏忽间开口道:“你比我优秀。”
要是路鹤深没拉他一把,他就那么死了也说不准。
沈惊世心情大抵是真的很好,也没呛他,而是别有深意的:“我们都一样的。”
“我们之间的区别估计就是……”沈惊世说,“我母亲对我很好,你爱人对你很好。”
沈惊鹤笑了:“是。”
血亲间那些许隔阂,似乎就此泯灭。
沈惊鹤复又道:“股份你自己留着吧。我弹琴赚钱也够。”
沈惊世“哦”了声,复又拿出一副红底油画,颇为得意地:“看到了吗?这笔触熟不熟悉?你对象送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惊鹤敛了神情,先由沈惊世放肆地笑着,他拿着东西走到路鹤深身边,将手机递到后者眼前:“阿鹤,这是你送他的么?”
沈惊世的笑声一滞。
路鹤深定睛看了阵,随后十分坚定地回道:“他瞎编的你也信?”
“我跟你说,这画我挂官网上,他几乎求爷爷告奶奶地要我卖他,还说能加价,我都烦了我靠。”
手机里的沈惊世瞪大眼睛:“不是——”
沈惊鹤挂了通话,顺手设置了个消息免打扰。
他旋即点燃一支烟花,将噼啪烧着的烟花送到路鹤深手上:“阿鹤。”
路鹤深当即转了转手上烟花,白烟蒙蒙地散开。
沈惊鹤道:“小心点,别烧到自己。”
“知道了。”
橙红的火光映在二人脸上,倏忽间,又一束烟花炸响,沈惊鹤看向身侧与他对望的路鹤深,眼中波光微现。
这么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温情,他寻了二十数年。
“阿鹤。”他说,“新年快乐。”
烟花一簇一簇,色彩在漆夜中绽放。
路鹤深望着他,终于没了戏谑,轻声道回:“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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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the dark night where the sun can’t shine,I need you.
——在日光映照不到的黑夜间,我需要你。
往后诸年,泪只在欢笑中淌出。
谢谢你,阿鹤。
————— 正文完 ——————
————— 2024.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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