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借刀杀人

“我爹是伊州都尉副将,咸亨元年他突发恶疾,在伊州过世,那年我六岁,对他的印象不是太深。”

魏明翰踱步到窗前,窗外是个小庭院,移植了不少南方绿植,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暖潮湿的南方。

“后来我娘带我来沙洲投奔我舅,但是她……没多久也随我爹去了。”

凌双同情地看了眼他,淡淡地说:“你年少有为,他们会为你骄傲的。”

魏明翰摇摇头,回来坐到茶桌上,闲闲地泡起茶来。

“以前家里没人管,我特别调皮,惹了不少事,二十岁入军营,几乎和所以人都打过架。参军把我关了半个月,让我去跟老兵道歉,我不肯,是沈戬代我出面,抬着一埕烈酒,让大家多关照他这个弟弟,向每个人自罚三杯。”

“那晚他差点醉死在军营。”他拿起茶杯的手微微颤动,定了定,把水泼了,“忘了这水是凉的。”

凌双走下床,披好衣服,默默地坐到他对面,“我听过这名字,他带领的小队十二人掉进了马贼的陷阱,全员不幸罹难,壮烈牺牲。”

“一年了。” 魏明翰眼圈微微泛红,“这仇总算得报。”

言罢,他给自己斟了一杯凉水,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冷却他积聚的悲愤,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你挺能沉住气的,马贼的老巢你早就探过了吧。”凌双把话题叉开。

魏明翰哼了一声,“马贼人数众多,围剿需要大量兵力,而且像你说的,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机会。”

凌双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她本想问为什么不按她的计划来,又觉得再去讨论那晚的战术已经没有意义,只要铲除了马贼,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魏明翰看出她不悦,低声解释道:“马贼利用周念慈欺骗沈戬,我不能重蹈覆辙,诸多得罪的地方,魏某向你赔个不是。”

见他又要拱手,凌双按下他,“咱不追究这个,我知道你恨极了周念慈,但她也是迫不得已的,马贼拿她父母和妹妹来要挟她,你要是知道她的惨状,也该原谅她的。”

“整整一十二条人命!”魏明翰仍愤愤不平,“她应该早点相信我们,我们在她背后,何至于此!”

“马贼这么多年没除,怎么相信你们?”凌双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呛他一句,“官府无能,百姓唯有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挺身走险!”

魏明翰被触到逆鳞,顿时怒从心头起,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案几之上,“砰” 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杯盏乱颤。脸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青筋暴起。

凌双稳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瞟了瞟魏明翰,眼神警告他别在这撒野。

魏明翰浑身的肌肉绷紧,双手握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过了许久,他仿若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坐了下来,艰难地吐出字句:

“你…… 说得在理。官府也有官府的苦衷。罢了,若我能早一些将那些马贼连根铲除,又怎会让这么多悲剧接连上演…… 其实,打从知晓她自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该再埋怨她,只是心中积愤难平,一时之间难以改变。”

凌双侧了侧头,似乎没听清楚,“你说谁自杀了?”

“周念慈。”魏明翰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沉声地讲道:

“昨天我们审问那些投降的马贼,得知周念慈跑回来后,以为还能见到妹妹,结果妹妹早就自杀了,只是沙狼一直瞒着她。周念慈为了家人出卖沈戬,结果家人全死了,爱她的男人也因她枉死。她悲愤交加,抢过沙狼的匕首,朝着军营的方向跪下,抹了脖子。”

“她抹了脖子……”说不清是故事太过悲痛,还是想不通个中缘由,凌双浑身激了一下,周念慈太可怜了,然而——“那我见到的是谁?”

“你见到鬼了?”魏明翰见她神色不对,忍不住调侃一句。

“沙狼帐中困着一个姑娘,她说她叫周念慈,身世和你说的无异……”

“她在哪?”

“我把她送进城,她说去投靠周家的商号。”凌双紧皱眉头,疑惑地跌靠椅背上。

“城里根本就没有周家的商号。”魏明翰明确地告诉她。

“那——”凌双回忆起和那少女见面的情形,瞥眼见到魏明翰质疑的神情,忽而全想通了,大笑一声,一边笑一边摇头。

“有什么好笑?你被人利用了,借刀杀人,只身犯险,要不是我放了你,你还笑得出来?”魏明翰严肃地说道。

“那姑娘受的苦是实打实的,她知道要我为她杀人,她的情况说动不了我,便借用了周念慈的悲惨身世,真的很聪明。我不怪她。”

凌双心中暗忖,“原主使出这样的美人计,害人匪浅,那少女利用了我的愧疚也无可厚非,反正我都要代原主赎罪的。”她看了眼面前的人,“魏明翰若是知晓,怕又要恨上我。”

她下意识想要瞒下来,便道:“沙狼本就该死,他在哪里死都是罪有应得。那姑娘能手刃仇人,也算是泄了心中大恨。你也别去查她了,就让她隐入人海,重新生活吧。”

魏明翰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欣赏。

“未曾想,凌姑娘不但行事洒脱豁达,为人亦是颇具正义感。你肯出手助我们铲除马贼,绝非仅是为了个人利益。在魏某看来,你是代那些受害者鸣不平!”

她一个邪教神使怎么能代受害者鸣不平呢?此话不说还好,一说便让凌双深觉自己表现不妥。

她顿时拉下脸,兀自站起来,冷冷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都尉大人还是不要过早下结论的好,省得日后发现与你所想有出入,徒增烦恼。”

魏明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模样。见她已朝着门口走去,分明是在下逐客令,只好跟着站起身来,半开玩笑地说道:

“也是,你说自己是执法者,却连《唐律》都不懂;说要找出马贼内应,却向马贼出卖军情;你还说自己是弱女子,摇身一变就成了祆教神使,敢上战场劫人。不知你下次又会给我什么惊喜?”

“我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弱女子。”

凌双语气僵硬,回头看了魏明翰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后,别过头。

魏明翰见此情形,心中暗叹,面上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开口告辞道:

“伊州一事我会去问清楚,你要打探的人我也会留意,如果你有任何消息可随时找我。”他说得诚恳而坦然,连眼神也滞留在她发顶片刻。

凌双却只是双手抱拳,向他拱手告别。

两条线索,都引向祆教。

如果魏明翰够聪明的话,定能顺藤摸瓜查到干尸案与祆教的牵连。如此两人便可一里一外搜集信息,共同将此案的碎片拼凑完整。

她不想节外生枝。

魏明翰离开时小心地把门合上,此时正当早晨,两边厢房静悄悄,只听到外面珍禽异兽偶尔发出的叫声。

凌双缓缓放下伪装的坚硬,轻轻地叹了口气。正想叫人端水来洗漱,便听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白月娘吗?正好,我刚想洗漱。”

门被轻轻推开,凌双下意识地整整衣服,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手停在半空。

玉面灵傀。

“庭院来了新的姑娘,白月娘忙着跟她讲规矩呢。”那张罩着面纱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凌双感觉她在不怀好意地笑。

玉面灵傀停在门边,视线似乎朝床前一瞥,停在地面那些丝带上,沙哑的声音暧昧地响起:

“玄霜灵使不磊落,明明和魏大人暗通款曲玩得不亦乐乎,却又在人前装作誓死不往来,这不是把我们当瞎子么?还是灵使就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凌双面色一冷:“你监视我?”

玉面灵傀丝毫不惧,缓缓地走近来,闲闲说道:“我不是说过,城里城外,没什么能逃开我眼睛吗?”

凌双不以为然地勾起嘴角,“教主昨天才说要我们友好相处,你就迫不及待要抓住我的把柄啊。”

“刚好相反,我只想来卖灵使一个人情。”玉面灵傀一手搭上凌双的肩膀,凌双只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男女之事,算什么把柄啊。”玉面灵傀凑近她耳边道,“除非你要背叛圣教,告诉他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凌双拨开她手,“我要是出卖圣教,你现在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那可不一定。朝廷没你想得那么有能耐,不是吗?”玉面灵傀俏皮一笑。

凌双无法反驳,忽然心电一闪,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这么有自信,莫非还有什么后手?教主的计划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

“灵使是不是失忆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玉面灵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没关系,到时候自然就想起来了。”

“到时候?”凌双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玉面灵傀意味深长地看向凌双脸上的刀疤:“到时候可别又莽莽撞撞掉进别人的陷阱里。”

“什么意思?”凌双心脏一跳,忽然想起一个很大的问题,急问:“那天晚上你们在大殿里准备逮谁?”

玉面灵傀不急不慢,走向庭院里的绿植,抬头看看悬在树枝上的鸟笼,摘了张叶子逗了逗里面的鹦鹉。

“你们南方人来到这边吃得惯吗?”

凌双刚想说话,鹦鹉代她回答:“傻瓜,傻瓜。”

玉面灵傀咯咯笑,突然手一翻,原本站在架子上的鹦鹉扑通掉到笼子底下,快得连凌双都没看清她的出手。

“你又何必为难一只鹦鹉。”凌双皱了皱眉。

“我不杀它,它就会笑我。”玉面灵傀无辜地侧了侧头,“做事要先下手为强嘛。”

她忽然转过头看向凌双,只把凌双看到心里发毛。

好一会,她终于张嘴说话:

“那天很奇怪,祆祠的外墙被两个醉汉撞倒了一块,衙门派了几个工匠来修,修好后我们就发现仓库的账本不见了。你说谁会要仓库的账本?”

凌双闭嘴不答,玉面灵傀太灵敏,她怕自己说多了会露馅。

见凌双不说话,玉面灵傀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就想,肯定是和里面的内容有关,里面什么内容呢?无非就是进货出货的数量和货源,但你知道的,那个数字是不对的,从江南来的大量丝绸,只有一两匹样品在那掩人耳目,这大批的进账根本就不存在。”

“谁会在意这些呢?”玉面灵傀面纱下,锐利的目光刺向凌双,语调却依旧悠闲,

“只有你们江南谢家的人。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教主的计划,以为你叛教,让老家的人偷走账本、消毁对你们不利的东西,所以我们准备了更多的账本,在祆祠布好陷阱,等着你们来。”

难怪还准备了迷香,但是——

凌双忽然发问:“你们怎么会认为来的是我老家的人,而不是我呢?”

玉面灵傀哈哈大笑,“我们想玄霜灵使不会那么傻,明知那地方凶险还自投罗网。”

凌双默不作声地折断一根花枝。

玉面灵傀止住笑,“开玩笑,主要是我刚好收到情报,你们谢家来人了。”

凌双的身形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停顿。她连忙转过头,怕眼眸里的震惊被玉面灵傀捕捉。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玉面灵傀好奇道:“怎么?你不知道?”

凌双心念急转,知道自己说谎必然逃不过玉面灵傀的眼睛,只好坦白说:“我这次行动非常冒险,一有泄露必死无疑,所以我连那边都没有说。”

玉面灵傀似笑非笑地提醒她:“那你这回可得好好解释了,据说来的人不简单,是你的师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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