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阿诺依(十四)

周季坐在破庙门口,直勾勾盯着似要刺破苍穹的大槐树。

沈砚在一旁勾弦,琴音晃悠悠地冒出来。

周师兄瞥了眼藏在门后偷看人的师妹,四目相对,银朱缩了脑袋回去。

她嘀咕道,“真是的,我就看看嘛。”

看一眼而已,又不是要将人怎么着了去。

解了困境,心都往人身上去了,这以后要是救了命,不得把人都抵了去,还是出山少了,人没见识几个,就要吊在素音坊这棵歪脖树上了。

周季转过眼,又盯着大槐树看,还比划了起来,“两手,两脚,似个姑娘缓缓出,真乃大开眼界,魔也心怀执念。”

执念这东西,似乎也不止是他们,魔,万年前的仙主,都躲不过。

“你怎知是个姑娘?”沈砚逗趣儿似的问,不着痕迹扫了眼大槐树。

当他是个傻的?周季微眯下眼,“树根底料都是一位位姑娘,它就是想变个男子也不成了。”

“听过兰亭仙子吗?”琴音响了一刹,沈砚按着琴弦,指间稍有波动。

枯纭琴和幽魂草相性太过契合,以至于他有些掌控不了,之前爆发出的力量灭了尸王,他后脚也快去了阎王殿,灵海枯竭,灵脉耗损,若非百草门带得药丸丹丸够多,他也要半残了。

周季心有所感朝他的枯纭琴看去,好独特的气息,“兰亭仙子?”。

听着陌生又耳熟,他没好意思说之前长老讲仙界之事时,自己都在呼呼大睡。

沈砚:“这位仙子爱慕降云仙主,一面之缘,一见钟情,落了根,万年都没拔去,靠这份执念成了魔。”

周季皱起眉,“听这些事我就头疼,不过你这话不对,仙主不曾爱慕过哪位仙子,一厢情愿而成的魔,可没你嘴里说得一见钟情这般好听。”

他虽不爱听这些事,但还是一耳朵听过降云仙主,性情和浮心仙主不相上下,一个冷心,一个冷面。

听听这话,沈砚挑眉,“颇有怨言呐。”

周季眉眼带着冷意,“蝶西镇成了这幅鬼样,你指望我有什么好脸色给这位仙子。”

沈砚点点头,“说得在理,是在下失言。”

周季摆了下手,装得是有气无力,“你们素音坊,惯会拈好词说得一口漂亮话,旁人爱听,我不爱。”

说话间,他还瞥了眼躲在庙门后偷听的蒋坤和韩均,两人提着耳朵聚精会神,一听有仙子仙主之事,就趴在庙门上,生怕错过任何。

师妹是不看心上人了,这两人反倒生了兴致。

沈砚放开手,将琴放在膝上,“仙魔本就死敌,蝶西镇同仙主有了缘分,是避不开的,它的因在别处。”

周季更不爱听这些玄妙之话,“神神叨叨,你就直说她这是冲谁去吧。”

他也想知这位已疯的仙子,到底要取何人性命。

沈砚拨了下琴弦,“雪名吧。”

周季似是没大听清,“谁?”。

“雪名,”沈砚说得清晰无比,“其他道君仙子们尚在人间与否都姑且不论,如今露出头的,只有她。”

周季朝他笑,“不是还有小月,你怎么不算进去?”。

真是护犊子,都当成宝了,沈砚瞥他一眼,“都挂你们浮生树上了,你把他拽出来?”。

周季悠悠然地道,“我只当别派全然不知,原不想你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

浮生是个落魄的,仙魔一战后落在了绥梦山,还没好全就被小月缠上了,想要分杯羹夺些生机,文姬宫时就打不过,如今连化形都已不能,只能做个砧板上的鱼,由着小月抢走大半生气。

如今小月也只能当个吸血蛛,靠着浮生恢复些,兰亭入魔也全然不记得了当初这个看不起的仙草,眼中只剩了雪名。

这时,周季嗅到点香味,他皱起眉,随手丢进一颗无味丸,笑得贱兮兮,“弹琴的,你说折棠要来了这里,会变怎样?”。

这些日子混熟了,他发现折棠这人不在意什么事,起初他只敢和在背后偷偷和师弟念叨,骂长老,骂藤谷,再顺嘴骂几句折棠,谁让他给了那折腾死人的阵法,结果那日人从他身后面无表情走过,他汗毛一竖,当场就觉命不久矣。

人没瞅他,就是去了藤谷顺手添了几处阵眼,后边山谷里尽是飘荡着他的大骂声,这连名带姓喊得也越来越顺嘴,身子尽好时也改不过口,去给谢礼时放肆一喊,丢下萝卜,飞快溜走。

而后门中遇见,他就犯贱地去人跟前晃,也不做什么,就是大喊一声他名儿就溜,这种嘴硬不敢动手之人,折棠见多了,索性任由着他撒气,这种小孩子行为,他八岁那年就不做了。

到如今,周季已经没了最初的胆战心惊,这名字喊得心安理得,毕竟人也不是降云仙主,不会计较他那些幼稚的孩子气。

琴声微顿,沈砚老老实实地说,“这位仙子眼中他就是降云仙主,来了蝶西镇,我们就得归西了。”

这一模一样之人,兰亭仙子是不会伤他,但他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说不得就转瞬即逝了。

周季撇嘴,“无趣,就不能说些我爱听的。”

爱听的啊,他真说不出来,沈砚眼珠一转,突然起了坏心。

“小心些,我在这里看见过另一个‘你’”,凉凉地声儿从他这里飘出,好似索命的厉鬼。

顷刻间,周季只觉天灵盖都要飞了,嘴却很硬,“说你神神叨叨 ,还真就当起神棍了,鬼才信你这话。”

素音坊每年总有弟子灵觉同天齐,以为自己看到了天机,就爱说些胡话,真以为这世上有轮回呢,他不信邪。

趴在门后的韩均和蒋坤听得津津有味,哦哟!还有另一个‘周闲医’呢,那是死了还是活着呢,看沈公子这坏心眼样,多半是没气儿了。

蒋坤立即探出头,“我呢!我呢!有没有瞧见另一个我啊?”。

周季身一侧,不想看门后这人笑嘻嘻地傻样,也只有扬刀山庄这些没心没肺的傻大个,才能带着笑说出无心之话。

“我是师兄,我先来,”韩均在师弟头上探出脑袋,也对着沈砚道,“瞧不见我师弟无妨,沈公子定瞧见了我吧”。

两人笑得开怀,这事也并未往他们心里去,只是逗乐一问罢了。

沈砚说得倒是有模有样,“偶然一见已是幸事,在下实力低微,窥不见两位天机。”

蒋坤和韩均倒也不在意,两人还安慰他无事,笑着又把头缩了回去,周闲医那眼刀飞似的往他们这来,实在不敢再多言半字。

半响,周季看着沈砚来回将琴拨了几遍。

他头一偏,靠着破庙柱,“你说看见了‘我’,那他怎样了?”。

沈砚轻拍琴身,枯纭琴绕着他转了圈,贴在了身后。

这人哪,还不如这些东西自由,稍稍能牵动心思的事情,都忍不住多想几遍,即便他不信轮回,还是问了。

沈砚道,“自是活得好好的。”

这下轮到周季狐疑瞅他,“你刚才那样,可不像是我没事。”

“刚刚骗了他们,”沈砚低头,咽下口中血腥,心急了,不该将灵灌入,幽魂草终究是死物,不会给予半点回应。

他缓声道, “其实我还看见了一人。”

实在没想到,硬生看清的一幕是那姑娘倒在血泊之中。

周季想着他刚才一瞥,心神微震,他喉间干涩,出声有几分哑,“是......师妹?”。

沈砚:“是。”

生机断绝,苍白如纸,以至于他救几人之时险些没收住力。

“没活成吗?”周季有些艰难地道。

单是想着,他就觉得难以呼吸,那般单纯心善的师妹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沈砚闭了闭眼,“没,死了。”

听着破庙里银朱和素音坊几位姑娘的笑声,周季咧咧嘴,脸上挂了些苦笑,他骂道,“怪唬人的,如今也在这蝶西镇,不会重蹈覆辙吧。”

莫说银朱,就是素音坊那几位姑娘要埋葬在此,他都见不得。

“天命难断,不必多想,”沈砚想起上一次银朱给的药丸,只说了句,“我会尽力护她。”

“姓沈的,你是不是打什么主意呢,”周季难过的心情顿时消散地一干二净,上下瞅他,“你本门师妹可都在后边呢,别多心往我们百草门来,山花节前我定会带师妹回去,不用你多劳此心。”

沈砚:......

素音坊也没跟他结仇啊,怎么这般看他不顺眼,他承认想护着银朱,是因着东海她那份对自己的好意,可也没别的心思了,这位周闲医怎地还急眼了。

蝴蝶停在周季肩头,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周闲医,勇气可嘉啊。”

真是有趣,一来就听到了不得的话,这位周少爷学会记挂人了。

周季惊得跳起来,“雪名?!”。

沈砚盯着紫色蝴蝶,难得多看几眼,“怎么变做蝴蝶了?”。

“嗯?蝴蝶?怎么还更小了?”周季左看右看,最后发现蝴蝶在自己肩头,他又慢慢坐了回去,生怕晃动太大她就飞走。

亏得这一吓,打断了一触即发的战斗,两人全都注意着这只紫蝴蝶。

雪名扇动翅膀,“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你们想听吗?”。

两人齐刷刷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想!”。

他们都猜到了这里的仙子是冲着她来得,如今也出现了,只觉她要说之事定是个让人头晕目眩的,那样他们只会更加不好受,周季可不想吃下肚的无味丸都白费功夫。

“随口说说罢了,瞧把你们吓得,”雪名飞离周闲医肩头。

难为他们在这蝶西镇撑了八日,还有心情快要打起来。

周季瞧见她停在沈砚背后的枯纭琴上,“不化做人身吗?”。

“那你想死吗?”细碎紫光点点落下,一个透明小人儿踩在枯纭琴上。

周季一愣,脑子没大转过来,嘀咕道,“这跟我有何关系。”

沈砚叹口气,刚不是挺能的,这会儿就没底气了,“她一旦化作人身,不止你,我们都得没命,你不也知这位兰亭仙子如今最恨的,便是她。”

周季只是刚才一时没作多想,转念间想来也是如此,他们或许这位仙子不在意,可要是发觉雪名来了,那股疯劲夹杂着恨意如今只会更强烈。

雪名轻踩了枯纭琴几下,发觉了些残留的灵,“尚且不晚,还未变做个痴心的。”

她就担心一时来晚了,困在蝶西镇里的这些人都生了疯念。

周季想起破庙里的蒋坤和韩均,“就怕快了,扬刀山庄那几个弟子已经不记得些许往事。”

“无妨,只要没成个傻的,就还能拖上些时日,”雪名点在枯纭琴上,一抹金色绕着琴身,蜿蜒而下。“兰亭一死,没了束缚,自会归还他们‘本念’。”

这般一说,周季倒也放下心来,扬刀山庄那些弟子虽说有时挺让他们百草门气得咬牙切齿,但也都是些弟子间的小打小闹,论及生死,总是有些担忧那些傻大个的。

金色丝线绕完枯纭琴,又绕着沈砚转了圈,便消失了去。

伤势转眼之间恢复,沈砚有些惊愕,“幽魂草。”

灵海之内竟是有了幽魂草的气息,一颗灵种悄悄躲在了里边,他竟是有些瘆得慌,会不会以后自己生根发芽了啊。

雪名坐在枯纭琴上,“强行灌灵也并非无用,你这时机也是巧,小幽得了一丝生气。”

怎么来的她看不清,这位素音坊弟子有些气运,不过半年时日,荒芜的灵种也开辟了生机。

沈砚闻言思索,“幽魂曲我一日未断,许是听得多了。”

周季瞅了他一眼,“明霄山虽比不得百草门,也是块宝地,整日仙音缭绕听着,说不得对仙草也能成起死回生之效,你也无须多虑,不会要了你的命。”

那一抖,活像是体内将跑出个发芽的小人儿,竟是怕花草将他生吞活剥了去,真是有趣。

沈砚只是摊手,“往年山花节,见过绥梦山间花舌,回山之后做了几日噩梦,尽是我变做花舌,日日年年都待在你们百草门。”

闻言,周季哑言,竟是有些同感,初入百草门之时,他也整日惊醒,梦里皆是花舌将自己吞了,长出了许多个他,吐着长长的舌头,路过的蚊子都被卷了去。

其实瞧习惯了也不丑的,周季心想着。

雪名顺着枯纭琴,落到地面,“几日未曾合眼了,去歇息吧,有我在这。”

两人眼下乌青,还带着一股子疲倦,也是累着了,尸人,毒尸和这大槐树,一刻都松懈不得。

不说还好,一说出这话,周季就觉困得慌,连连不住地呵欠,“好,那便劳烦你了。”

沈砚也没好到哪里去,抱着琴,揉着眼,也跟着往破庙里去了。

人不发疯发什么,谢谢留言的小可爱,发疯回来了,我的精神病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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