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西镇，五个阵印前都有着各派弟子。

百草门弟子来了后，周季倒是没有狂吃药丸了，过了当时的那股狠劲，冷静下来深思，他发现再吃人就要没了。

同门给了几瓶药丸，让他先吃着，等回绥梦山之后再让长老给他瞧一瞧，也好看看灵海和识海可有受损，虽然他们瞧着是没大碍的，但门内一向有规定，回山之后都要去往药阁让长老瞧瞧，确保各位弟子的身体状况。

这十几日他们都累得够呛，特别是师弟秦敛，人都瘦了一圈，他倒还好些，就是有些疲惫，比往日下山要累些。

大抵是他这几日见了太多尸体，又顾着熬药，没得片刻歇息，才会觉累了。

清虚子前辈让他们守着阵印，没想到不止他来，连着几日没合眼的秦敛也来了。

此地事没了，他们悬着的心也没放下。

“怎样？解药一事可有了头绪？”他盯着地上阵印问。

秦敛苦笑，“没呢，折腾了几日，已经传信回了谷内，人也带回了门里，尹夕和葛芊两位长老或许有办法。”

此处香气都快被炼出的鼎鼎丹药吹散，心里的烦闷却还扭在一起，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解不了那一身毒。

堕仙啊，他只是一位小小的内门弟子，通天的本事没有，怎么就能耐地想着凭一己之力找出解药呢。

听过文姬仙主的称赞，他竟也分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周季叹口气，“别多想，我来这镇子时也跟你一样，想着弄出解药，让他们免遭苦痛，结果呢，七日一过就吃了败仗，人没救到，反倒杀了个干净。”

秦敛看着蝶西镇，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想。

虽知师兄说得对，可他剜心地痛，那些人死得太快了，这双拿刀的手就是日日在锦帐，等到夜深出去时，早时抬出去的已经躺在了地上。

全身腐烂，没了气儿。

他没有那么大心力去劝自己不多想，至少眼下不行。

澄心启明？或许是文姬仙主看错了人，他没有聪慧到能通透地看清每一件事。

周季在蝶西镇待了十几日，心神迷失的那种困顿之态早已好了许多，能救则救，多得也不愿去想了。

他还盯着地上阵印问，“水家那小子说这是‘无尽烈火阵’，可我瞅着这阵印也没有烈火之态啊，歪歪扭扭的，丑死了。”

秦敛恍恍惚惚地，也没听清他问什么，就嗯了一声。

他何时这么跟师兄说过话。

明显不大对劲，搞得周季抬头看他。

神情恍惚，瞧着有些像早前回山的钱师姐，魂都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师弟？”他唤了声。

秦师弟站在面前，依旧双目泛空，不知看向了何处。

这一声没能喊回来，魂还在外边游荡。

周季忽地肃穆，点在他额头。

绿光闪烁，照着这位师弟无神的一张脸。

“还、魂！”。

秦敛身子一抖，遽然连连眨动双眼，满是止不住的惊骇。

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想起了这几日的烦闷，人竟也跟着恍惚了。

“想什么呢，魂都没了，”周季见他清醒，松了口气。

秦敛惊魂未定，“我我我我，我没想什么啊，就这几日遇到的事，怎怎怎么突然魂不守舍了？”。

他摸胳膊伸腿，好好地呢，人还在。

周季转头朝镇内看去，“是那位堕仙吧，也快午时了，毕竟入了魔，不是你我可以抵挡的。”

魂飞了这么一下，秦敛好受多了，连刚才的苦闷都散去不少。

他也瞧着大槐树里的女子，“为何是在白天？要是夜里醒来，不会有那么多人活着离开这里。”

至少各门派弟子大半都会折损在这，而今不止他们不仅离开，还带走了不少毒尸人，这样的结果不会是这位堕仙想看到的吧。

周季想了想，说着一个看似像样的缘由，“或许她是这时候遇到的降云仙主吧。”

沈砚不是讲过这位仙子一念成魔，那根源也是仙主身上。

“她已经疯了，怕是不记得这事，”秦敛也说道，“是因着折棠吧，他不是来了蝶西镇。”

周季却是摇头，“他都来三两日了，那位仙子要疯前日就该出现，而不是等到今天。”

此前他还觉得折棠一来，他们就会立即毙命，而今大槐树一点动静都没，想想都觉可能是发生了何事，只是他们不知罢了。

一只纸鹤，这时飞了过来。

周季稀罕看了两眼，金光闪闪诶，看着就让他喜欢。

纸鹤扑腾，身子消散，金光中出现了两字。

动手。

本是散在阵印四周的百草门弟子，忙一息之内聚之，周身灵力涌动，投入阵印。

绿光轻盈，化作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灼热气浪翻涌，光柱顶端一朵红莲缓缓绽放。

好似岩浆浇在了身上，周季猛地疾退，远离阵印。

秦敛跑得比他都快，转眼就躲在了一块山石后。

他扯着衣裳，脸色通红，整个人滚烫地像被扔进了油锅里。

这就是红莲之息？浮心仙主的本源？即使已过万年，这余威犹在。

吃了片小月的叶子，灼热降了下去。

秦敛转头往镇内看。

百草门，素音坊，扬刀山庄，符宗，玄天宫，五道光柱齐了。

五朵红莲形成的巨大阵法，笼罩了整个蝶西镇。

镇中上空，雪名已不再是小姑娘，红莲之息让她短暂长大。

一双红眸注视着大槐树里的女子，她与万年前的兰亭仙子无异。

须臾，那双眼睁开。

兰亭醒了。

浑浊，癫疯。

见到红眸的刹那，血色弥漫了她的双眼，滔天魔气上涌，大槐树根密密麻麻伸向高空，似条条巨蟒，看得人发颤。

无尽烈火阵内，红莲微转，烈火蔓延，缠上树根。

电光火石之间，条条巨蟒不见，只剩了燃烧的大槐树。

霎时，尖啸声传到了每一位修行弟子的耳中，不少人扑通倒地。

沈砚反掌一拍，背着的枯纭琴落到身前。

素音五技，怡神。

亘古琴音悠悠响起，传向四周。

跟着一起来的素音坊弟子，也一同拨弦，挡住了这道尖啸。

雪名看着面色扭曲的女子，红唇微张。

火焰吞没了她的声音，它忽地拔高，撕裂出数道，将整个蝶西镇点燃。

燃起的火光，毁灭着一切浊物。

折棠站在山峰上，整个蝶西镇都映照在了他眼中。

浮心仙主的红莲，燃尽一切，毁灭一切，雪名的冰霜亦是如此，他觉得这些毁天灭地的东西很好看。

好看到，他可以看尽此生。

五朵火莲合为一体，秦敛看到火莲深处女子翻滚蜷缩的身子慢慢消失，只剩了一朵洁白的忘忧花。

无尽烈火阵燃尽，蝶西镇灰飞烟灭。

这朵忘忧花飘上天际，顺着微风，来到他面前。

莹莹白光里，这朵忘忧花静静合拢着。

萧轻离和水珑溪追着忘忧花过来，就见到灰烬飞散里，那朵花飘到了秦敛面前。

“还挺好看，”水珑溪绕着忘忧花转了圈。

萧轻离碰了碰花朵，软软的感觉。

仙花诶，他又多碰了两下，“这是要跟你走吗？”。

秦敛点了下头，“是吧。”

“这么多弟子，为何要跟你走啊？”萧轻离好奇地道。

秦敛抿了抿嘴，“因为我身上有文姬仙主的妙法枝。”

那是在文姬宫得到的，一直在他灵海内，这位仙子本就喜欢文姬宫。

“那你怎么不拿，光是看着，它可比你们绥梦山有些花好看多了，”水陇溪也戳了两下忘忧花。

至少咬他的花舌是及不上半分，小敛的妙法枝只是一截，倒也足已让这朵忘忧花跟他走了。

秦敛沉默。

他能说自己不想要么，她害了那么多人，此前还是朵魔花。

瞧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水陇溪劝道，“拿嘛，拿嘛，你卷轴里不是缺花草树木，它已经不是魔花了，害不了人。”

秦敛没伸手。

萧轻离也道，“它有凝神之用，以后病人要是吵闹，给人闻闻，你也少些烦心事。”

秦敛：......

这些他都想到了，可还是下不去手。

倒是折棠过来，说了句，“要不要？不要我拿回云中谷种了。”

他说时可没什么表情，就挺害怕的，他这人又不会种花，拿回去真的会种吗？

秦敛抽出腰上卷轴，打开。

忘忧花落入卷轴，进入绥梦山水间一朵盛开的鲜花。

霎时，花身颤动，缓缓合拢。

水珑溪瞄了眼折棠，还是这位有用，一句话就能让小敛没了其它心思，拿了忘忧花。

难不成是和小敛混久了，让他看上去没上之前的气势，风雨镇初见，小敛还是听他话的。

秦敛收了卷轴，“你会种吗？要不会，我可以教你。”

折棠可不会耐着性子去学，“随口一说罢了，雪名说这样对你有用，我只是试试。”

秦敛刚带了笑意的一张脸，僵住了。

亏了，真以为这人是在为他着想，不愧是师徒，真是一条心。

“我听见了，说我什么坏话呢？”雪名又变回了七八岁，站在折棠身边，看着他们。

水珑溪笑着道，“是小敛不想要那朵忘忧花，折棠刚劝呢，说是你教了他法子，他试一试，果真起效了。”

瞧这师徒俩还使上心计了，秦敛心里想着。

谁知雪名更狠，“哦，不想要那就扔了吧。”

秦敛：.......

师父比徒弟还不会开解人呢。

小姑娘笑得很甜，“文姬宫里多的是，我去给你摘一朵。”

秦敛倒是没脾气了，他无奈一笑，“再多也比不过仙主的‘妙法枝’，走了，回山吧。”

水陇溪看到不远处倒地的身影，“你师兄还没醒呢，要把人背去传送阵吗？”。

那一声尖啸威力不小，周季没承受得住。

这时，机甲马车朝他们驶来。

银朱探出头，“秦师兄，周师兄，回山啦！”。

秦敛神色一松，他也正累着呢，可不想背师兄去传送阵。

机甲马车停在面前，几人一眼就瞧见里边的宽敞。

三两下就将周季拖上马车。

山花节了，赶着回去看花花草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