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化骨刀(三)

浮心殿里,一方矮桌,两盏清茶。

寒风从窗外飘进,打着旋没能将殿内变得寒凉,香炉冒着白烟,吹出一室暖香。

玄天宫这些弟子炼丹在行,炼香也是好手,每回给上仙的香都是百里挑一,只管送去最好的。

苍澜坐在矮桌旁,看着殿外落雪。

低眉垂手间,他放下刚喝了几口的清茶。

道了一句,“你来了。”

矮桌另一侧,雪花飞舞,雪名出现。

她轻嗯一声,坐的规矩,“来了,来谢你的照拂之恩。”

出谷到至今还未过一载,她却已觉过了数个春秋,沉睡时出现的数道记忆,混沌地充斥在脑子里,麻木又凌乱。

不过枫聿做的事,她还是记得比较清晰,回想起来时也依旧记得他那道身影。

白雪茫茫,只身一人。

赐名,术法,书籍,融入人间的时日里,他也在试图把她当做一名宗门弟子。

甚至还使了术法,让他这张脸没有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可惜过了十几年,她还是醒了。

苍澜瞧见她蹙眉,平静无波地问道,“累了?”。

雪名听着声音,忽然笑出了声,“跟你一点都不像,听着甚至有些难过。”

仙界浮心宫时,一人一鹤很少有安静时候,她拔毛,他啄发,闹腾地像凡界里寻常人家的孩子。

仙魔一战后,沧海桑田,万物生变,一人一鹤没了当初的吵闹,变了性子,都有了一副外冷内热的心肠。

寒风扑倒手上,比玄天宫落雪都要冷。

唯一不变的东西,也就她这满身寒霜了。

苍澜也面带笑意,“彼此彼此。”

他也觉如今这些许冷意的声音同她不搭,只觉她还是浮心宫里那个小姑娘。

雪名喝口清茶,这浮心殿比她的霜雪居都来得安静,也不知那位萧胭姑娘如何受得了的。

良久,两人无话,浮心殿里静地只听得见雪花飘落。

说什么呢?

说他成了苍澜,在这玄天宫里过了一生又一生。

说她在人间死去,上百上千次。

雪名握着茶盏,“你若是想,我可以让她记起一些事。”

比如她是丹缨的轮回身,而眼前这位苍澜上仙正是因着浮心宫那点浅薄的缘分,才与她在这一世成了道侣。

殿外白雪茫茫,苍澜瞧着落雪的殿宇,“不必了,有些事还是不知的好。”

他不想萧胭这一世有过多牵扯,就像她断了折棠想去背负一切的心思。

雪名笑道,“玄天宫修身养性,倒是将养出了你这绝情性子,萧胭姑娘很想知你我之间的关系。”

苍澜握着清茶,慢悠悠地道,“比不得你无情心,想知的我已告诉她。”

雪名看他一眼,来了兴致,“哦?怎么说的?”。

男子眉眼染了笑意。

“说仙界,说浮心宫,说你是柄仙剑,说我不过是浮心宫同你玩闹的仙鹤,托着各位仙主的庇护活了下来,又因着浮心仙主取了‘苍澜’二字。”

雪名挑眉,“还真是什么都说。”

苍澜却是摇头,“那倒没有,折棠一事就未曾多言半句,她是想知,我就说了不知情。”

雪名:......

萧胭姑娘跟她师姐一样也都这般敏锐心思,可惜只是对旁人罢了,自身之事也是囿于一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个物件出现,雪名轻放在矮桌,“这个给你,当做贺礼。”

不止早了几日,连东西也都提前送了。

苍澜拿到手心看了看,是枚吊坠,只是所用材料有些特别。

他出声道,“夕阳照归木,幽渊隐苍壁,夕阳木,苍龙壁,你是在何处寻得?”。

夕阳木随风漂泊,偶尔落地生根在寻常之地,善伪装隐匿,只有九月夕阳照射,在树上披一层光辉,才会被人发觉。

苍龙壁历经万千岁月,常年不见阳光的幽深渊池内,声若老龙□□,透彻深水,可成宝甲。

雪名:“夕阳木在云中谷树林,苍龙壁在你们后山深渊,也算是半借半献,戴着这个,怀阙不会发现你是那只仙鹤,置身事外是不能了,只能让他少放些心思到你身上。”

幸得怀阙实力不如以前,又借着太渊山这块仙地,才能到眼下都未能发现苍澜的身分。

苍澜系在腰间,“禁地里那东西还在,虽没走漏半点风声,但瞒不了怀阙太久,他是魔神,即便有我坐镇,那张九宫八卦图也压制不住。”

雪名也道,“躲是躲不过的,今日过来也是有件事想试试。”

苍澜一愣,“试什么?”。

雪名纤手一指眼眶周围滋生的东西,“试试它。”

苍澜眼眸微微睁大,“‘祭’”。

千百次死亡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他没在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带了怒意,“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雪名像似没瞧见他生气,只是平淡地说,“不是我,是扶桑道君。”

她在红莲仙主的无尽烈火阵里,说得便是这一‘祭’字,才能留得那一株忘忧花。

苍澜一挥袖,矮桌,清茶,都没了。

“你若是不愿,他没了仙体的一颗树,还能让你应了这事!”。

雪名:......

茶都不让喝了。

她说得很小声,敷衍地找出个由头,“我那时还小。”

“你那时小?别忘了,你是一柄仙剑,”苍澜没听她这胡话,“不论年岁几何也是知其障碍,无边孽海也敢踏,你就没想着回头!不怪折棠现在这个别扭性子,换做我,也得被你气死。”

雪名嘀咕道,“他没被气死,还去了鬼面仙主那里要寻‘牵魂蛊’的解法。”

牵魂蛊染了死气,已经变了。

苍澜面色一变,“去了又何妨,竹篮打水一场空。”

雪名揉揉眉心,尽是无奈,“那我能怎办,我告诉他,跟他说,你可以替我来做这事?”。

“他当时比我都小些,又那么跟在我身后,自身都尚未苏醒。”

“一开始我便没那个念头,如今更断无可能。”

苍澜皱眉,“你把那剑鞘当成了玉拨仙主?”。

雪名摇头,“未曾,他只是折棠。”

苍澜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你为何愿意?”。

本是垂眸的雪名,抬眼看着殿外的落雪,“喜欢,喜欢这世间,喜欢云中谷四季如春,喜欢玄天宫终年飘雪。”

世间的喜欢,该是有这一种喜欢吧。

喜欢?像玉拨仙主时常下界的那般喜欢?

苍澜不懂这种感情,在他眼里这种恒久不变的东西看上去都一个样,玄天宫的飘雪看多了,也会生出烦闷之感。

若不是这一派弟子让其有了生气,这太渊山都是终年死寂。

似是知他想些什么,雪名又说了句。

“当然最喜的,还是他们鲜活气息。”

这股生气太招她喜欢了,若不是喜欢着,如今她都不知自己是何模样了。

*

悬梦洞前,萤火点点,鬼面之门,上烙百鬼,双扣铜环。

折棠站在门前,拉动铜环,轻叩鬼门。

鬼面之门大开,悬梦洞中王座上一位墨发碧眼男子,身旁十鬼尽现,瞧着这位上门的客人。

半载匆匆而过,这人身上玉拨仙主的气息又浓了。

他未动一步,只是站在悬梦洞外。

折棠开门见山,“我想知‘牵魂蛊’的解法。”

墨颠撑着头,也知他来意,“本是好解的,但它沾了死气。”

死气从何而来他当然知晓,东海摇动‘同心铃’时,他见过雪名一次次死去。

折棠沉默良久。

还是问了,“解不了么?”。

墨颠瞥眼凑过来的魅鬼,“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只能去找她。”

只能找雪名?

折棠看着眼前这位鬼面仙主,“你是说此蛊能解,但解法不在我,在雪名身上。”

墨颠:“嗯。”

眼前的少年同降云一个模样,性子还有些相似,都是惯会在人前不露出心迹。

解法有,还是在她身上,这个雪名早就告诉过自己了。

折棠低眉一瞬,又抬眼看他,“你能否杀了我?”。

墨颠摇头,“只是一道执念,你是降云心骨,我毁不了你,也抹杀不掉。”

“再加仙锁和十鬼呢?”。

“亦是如此。”

折棠面色平静,“那我亲自动手呢?”。

墨颠:“没有机会,你身上没有死线。”

没有死线?为何会没有死线?

他明明见过,就在手上。

手上?

折棠抬起手,朝手腕看去。

衣袖滑落,见到左腕处皮肉之下的蝴蝶,缓缓展翅。

他一双浅瞳慢慢睁大。

不知何时,蝴蝶褪去了血色,变得洁白如雪。

折棠盯着蝴蝶看了良久。

他拢了衣袖,“是墨意锁。”

不愧是仙主心骨,心思透彻。

墨颠拍开凑过来的泣鬼,“她在墨意锁上瞒了天道,将你死线拿出,以牵魂蛊为引,困于自身,即便你亲自动手,也无法断绝生机。”

这已是断了他所有心思。

萤火虫从身前飞过,折棠看着它们远去。

雪名一直瞒着的事,他想知道。

“她所做何事?”。

声音轻地像山间晨雾,一出声就散去。

墨颠垂眸,“以身为祭,天地为阵,永世镇魔。”

折棠听着有些恍惚,他喃喃了好几遍。

最后,那双浅瞳看向鬼面仙主,“她会活着吧。”

墨颠:“会,会在虚无里孤寂地活着。”

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手背印记破碎,折棠一刻都未停留,离开了这里。

他要去找雪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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