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鱼吞象(五)

渡城这块焦土,表面看去是个圆圈,东西南北四个城口,乍像个给人通气的窗口,若是全都堵上,不管是开了几窍的修士,都能埋死在里边。

最主要的,还是地皮之下,埋了东西,浑浊又污秽。

这地方远在八百里开外,金都那些官员向来不重视,尽管每年都有来人排查,但说到底他们不住这儿,对这里也没这么在意,走卒商客向来居多,只要火燃不到金都,他们都能在火上乘凉,甚至还想吃两颗荔枝。

也幸好,这届术法大会逍遥派懒,也就选了渡城。

凌烟阁帮忙时,顺带排查起阵法,事隔上古,他们只知金都的阵法每年都吸了上万灵晶,至于其它处发放下来的,就少了许多,等到渡城这个不受重视的地方,就更少了,约莫也只有上百。

当这四角阵法掀开时,已经破损的很厉害了。

阵中微弱光芒,也直将地底翻腾的黑虫,照的入眼,这要数起来,指不定比这居住在渡城的人多,更不论这杂七杂八还夹在里头的骨片和骨皮,谁要敢细看,眼都要瞎了。

作为凌烟阁一员,大家觉得都已经见过大世面了,这向来平常之事根本撼动不了本心,这会看到浊虫,不少人都吐了,差点连肝脏一块吐出来,犯恶心的紧,金都那边净化的相当干净,他们哪能看到这犯怵的场面。

阵法上空的朱雀,因着吸收的灵晶的不多,绚丽长尾没了,爪子也不锋利了,就连头上的羽冠都不那么亮眼了。

四象阵镇压邪祟,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各占一方,用于稳定四角,一方不稳,都阵法都要完,更别论渡城这里,四角都快不行了。

若不是因着术法大会,这城里修士也还算多,每人身上的灵压尚能制横,这里早变天了,看着这些阵法,凌江珩很头疼。

他们来时也没带灵晶,如何将这阵法补足,看这朱雀模样,尚还能坚持一两月,只能在这期间回禀,让上头拿主意,赶快多拿些灵晶出来,若是再耽搁,这里迟早要沦为焦土。

浊本是污秽的东西,自从上古时代后,这天地也变得混乱,‘灵’‘浊’混杂不堪,有大能者开启修炼,灵为已用,又传下功法,造福后人。

虽都是幸事,但仿佛也没太过美好,浊同样无处不在,像个暗影一般,藏在地底深处,时不时冒出给一棒子,来证明它的存在。

这东西仿若不死,也灭不掉,与灵相伴而生,只要有灵在一日,它便存在一日。

修士引灵之初,也都防着这东西,生怕吸入一点,但凡它进入体内,就能将人折磨半死,惹人生厌。

普通人虽无法引灵,但他们也有防备的东西,几乎每处生长的土地上,他们都会修建神祠,以防灾难。

每年供奉果品,生肉,祈愿平安,简单执着地信任着,但确是这么平凡的许愿,能让他们安稳度过每一年的四季轮转。

反倒是踏入修行后的人,身死危险都高出八个度,同浊斗,同邪拼,还要顾着提高修为,生怕哪天就没命,谁知道过了几万年后,这么些个糟心玩意儿,变成了什么模样。

就这浊虫,都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凡它再长得再可爱点,也不至于修士想捅刀的修士这么多。

凌江珩吹声口哨,盘旋在上空的日灵鸟,落到他肩头。

过来的一个同门,刚吐完,他看眼浊虫,才被按下去的酸意又涌了上来,“呕……师兄,它们看着好恶心。”

进入凌烟阁的修士,虽也属于皇家,但他们也很特殊,凡间那套理论搁在他们身上并不适用,他们并不听命于任何人的命令,除非帝皇根基遭到威胁,他们才会出手,平日里都是隐在深处,偷着修炼。

涉及琐事这里,一向都只回禀阁主,然阁主同帝皇商讨,下发命令,派遣人手,到各事发地,这里头干事最多的便是水家。

与皇家不沾亲,不带故,宫里连个妃子都没有,但他们忠心啊,任何事只要皇家点头,他们都能以身殉命。

但到了水清霏,水珑溪这一代,两人虽也忠,但比起祖宗那辈,他们的敬畏好似没那么多,平日处理的事情够多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落到他们头上,死去的族亲多了,宗祠木牌都放不下了,桌上没他们落名,都改挂到空中了,一排排飘着,偶进去看时,跟个孤魂野鬼,找不到家一样。

水清霏今日不站岗,就同凌江珩待在一处。

两人本打算一块处去市集逛逛,那料到排查阵法的人来报,出了岔子,就撂下这心思,来到这西角阵法。

好巧不巧,这个位置上头的一块地,睡得就是守城的兵,小舅子也睡这里屋呢。

旁边师弟问话之后,也没见他吭一声,反而是水清霏安慰他,“难受的话,就到旁处,眼不见为净,看不到就不那么难受了。”

李越泽看眼不答话的师兄,知道他烦躁,便也点点头,“嗯,那我先过去了,这地儿真让人受不了。”

他刚入凌烟阁不久,同这位大师兄凌江珩的关系,也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吧,就只有都是凌烟阁的人,除此之外,点子泡沫的也不剩啥了,这点子还不够看得,不过凌江珩向来待人和善,也很少同诸位师姐师弟发脾气,李越泽也就不大在意。

谁都心绪难缠的时候,水清霏和他的关系,凌烟阁里都知晓,也都认为两人相当配,一个英俊中浩然正气,一个飒爽中眉眼秀美,天造地设的一对,虽是未婚妻,但两人只要站在一块,就像已经成家的一堆儿。

肩头日灵鸟的爪子,这劲都快把骨头捏碎,凌江珩摸摸它脑袋安抚,看着翻腾的浊虫,直皱眉,“竟也不知这里的严重,金都那帮吃饱天天没事干的,也没派人来看看。”

他心中担忧,这里阵法破开,首当其中受到威胁的,便是守卫,更别论陇溪也在,得想个法子将这里添一些。

话里话外都在埋怨金都,水清霏无奈道,“除了金都,还能有他们在意的地方不成,都是水家东奔西跑,别的大族都是该偷懒偷懒,该少事少事,都是保自家平安,别的一概不上心。”

要论怨气,明是他们水家当先,但别的大族每到朝堂,水家都还没吭一声呢,他们已率先做出行动,特别熟悉地跪伏,然后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将他们家的破事一字不落的说出来,无非就是多添了几道伤口,谁家孩子同宫里的公主,皇子玩耍几个时辰,最后抛出心里话,明晃晃地要赏赐。

他们的老爹水霄,人老实,嘴也笨,就算做了许多事,要他学着声泪俱下,学着朝廷里的做派说出来,他真做不出来,浑身别扭不说,连张口都做不到。

水霄不吭声,上头坐着的帝皇图他这点,也很情愿揣着明白当糊涂,不要赏赐,又肯拼命,这样的傻子多来点,他们皇家的后代也就能多活些,何乐不为呢。

凌江珩作为下代阁主培养,他心里虽有帝皇根基,但在心里未婚妻的地位同样能占一半,清霏若在旁处也就罢了,今儿个都在渡城,让他眼睁睁看着此地破烂,他做不到,回禀阁主,在等灵晶发放,少说也过去半月,眼前他能帮些,就要出些力。

眼下各大派都在,论及出处,逍遥派最近,他们的可靠情报里,这派的灵晶并不多,这派主修体质,门派目标就是跟陨铁比谁厚,哪天要是弟子能一拳打碎陨铁,他们定能框个画,将那位弟子的画像高挂,飘在门派三天三夜,让全派都过来瞻仰。

门里阵法更是豪放,本是矗立在派口的石狮子,被他们硬生搬去,坐镇门派,石狮小,沉,有神性,当初选址此地,前辈也是不瞎的,更别论还有条活湖,饮涛。

也不知源首在哪儿,从醉海山下来,横穿渡城,造就着扬刀山庄打铁,铸刀。

这湖水有灵性,也亏得它养育渡城,水中灵气充足,四象阵也能吸入,多方缘由之下,这四象阵才没垮,能从上古坚持到现在。

抛去逍遥派,细数玄天宫,云中谷,百草门,符宗,素音坊,扬刀山庄,傀儡门,最近的是扬刀山庄,他们灵晶投入阵法的也不少,修复刀灵的修士去的也多,这派不能去求。

百草门坐落之地绥梦山,多生奇异花草,药草繁茂,充足灵气,花草相构的阵法,笼罩整个门派,神药灵草,轻灵秀丽,这派灵晶一子儿没有。

符宗地陷山壑,每日蹦跶在雾荧山,这处有一奇物,名唤荧光菇,这菇整日啥也不干,守着山头,天天吃符,吃饱了就吐雾,这雾气缭绕满派,钻入各处,洗刷污秽,那些害虫想进来,不光门儿没有,地底也别想进。

就这两派阵法这模样,眼瞅着都是穷鬼两个,能不能兜出灵晶都尚未可知,也不是首选。

素音坊,整个门派弟子虽比不上其它几派,但每位弟子身上都有股仙气似的,随身背着的古木琴,喂养的灵晶也不在少数,更遑论他们弟子用得也不在少数。

玄天宫的阵法更玄,最初的大能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了张九宫八卦图,玄境山外山,太渊那块地就是天然阵法,几乎都不用灵晶加持,阴阳有洞天,能延万年传承。

当初几位大能还干了一架,谁都没能争过玄天宫的大能,就只能让他享了好处,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的拳头硬呢。

剩下的云中谷和傀儡门里,云中谷地处桃源,疏星朗月,鸣鸟花鹿,翠阁青峰,斗岩峭壁,波峰低谷里,灵晶也多不胜数,也是位宠儿,扶桑树遮天蔽日,根扎整派,除了玄天宫那纯净地像片雪,不染尘埃的一方天地,这里也不染污浊。

傀儡门在金都阵法之内,这些年进贡的灵晶也不在少数,供养那么多机甲,花费的灵晶同样不在话下。

思来想去,凌江珩的选择只剩下云中谷这派了。

云中谷的弟子在渡城千丝居住着,他倒是要走一遭了。

看眼同样面色不太好的水清霏,他道,“你别多想,我既看见,难不成还要你费心。”

“我知你要去做什么,这四角阵法破碎的不成样子,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去找各派,术法大会在即,他们又身处此地,知晓详情也不会袖手旁观,”水清霏很了解他,也猜出个七八分。

各派虽甚少与朝廷打交道,都是修行之人,凡尘之事都少沾,都是冲着成仙去的,况且‘仙涌’要到了,今年的日子也是怪哉,术法大会和仙涌挨得如此之近,隔着也不过十来日,腥风血雨又要开始了。

若说世上还有谁这么懂他,那只能是水清霏。

凌江珩笑道,“几日不见,聪明劲又长了,不过这几派里,只有云中谷可行,他们富有,灵晶也多,人情味也足,我前去讨要些,他们也愿给。”

机关鸟送信回谷内也方便,他相信最多不过六七日,灵晶就能到手上。

看眼四象阵,水清霏想起这阵核是在新亭侯府,她微感不妙,“江珩,新亭侯卧床不起,和这个关系匪浅吧。”

洛风霆本是一介不大少年时,被派来此处,这流连几年,也二十了,如今深感重病,怕是染了浊气。

凌江珩收起日灵鸟,掩下阵法,道,“来时他们不见客,我也没过多想,过去半大的少年守着阵核,心志就算再坚定,也会不堪其扰,我寻个时机过去看看,弄清情况。”

见他转身走了出去,水清霏也跟了上去,轻笑道,“都是奔波的命,还以为来了渡城,能同你多待在一处,这就出了状况,倒是叫我以后不好找你了。”

作为未过门的未婚妻,她想两人能多待些,金都时,她忙着,出来之后,她闲着,反倒是一向不管事的凌江珩,开始忙了。

凌江珩牵住她手,往外走,“趁着这会还有些时辰,逛会集市,听说城内有家好手艺的摊贩,编织出的糖人跟真的一样,你喜甜,过去尝尝。”

“陇溪也喜欢,他这两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训练场发疯地射箭,今天拉他都不走,”水清霏想起来,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平日也不爱训练,每日做完任务量就走了,多待一秒浑身都不舒服,今天变了性子,一反常态。

“管他做什么,没了他,倒还清净,”凌江珩不在意地道。

这个小舅子聪明,天赋也好,就是感情之事就像根木头,时常认不清两人之间的氛围,偏要插一脚,很多时候他都想说体己话,但碍于他在,他就像被戳破的皮烟袋,只剩下气往外冒了。

今日不在,甚好。

训练场上的水珑溪,丝毫不知自己被姐夫笑话,还在疯狂洒汗水。

给我等着,这世上就没有他学不会的秘技,学好这“飞遁”,乌灵箭心随意动,他就天下无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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