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谷里，折棠大都待在雪名左右，初次见面的情形她记不大清了，现在唯一能还能想起的，是男孩来了几日，都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谷内师兄师姐平日哄人的法子都用完了，也没起效果，反而哭得更厉害，那时她还没见过那么能哭的小孩，就在一旁睁着骨碌圆地一双眼，看他哭。

折棠天赋高，有不少弟子想收他为徒，天天都会同他亲切问候，糖葫芦，小风车，绣包，香囊，大把的东西往他跟前送，结果一个没选，倒是路过的雪名，见他一人深谷晃荡，拔了狗尾巴草编了小兔送他，就被赖上，跟着她回了霜雪居。

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八岁，雪名比他懂事多了，不哭不闹，当时照看她的弟子都很惊讶，出去了趟带了更小的拖油瓶回来，属实善心大发。

后来，折棠没哭了，但性子幽闭地像朵嫡榕花，看着乖乖巧巧，实则浑身带刺，雪名累得够呛，在他面前一点就炸，所有的好脾气被消磨殆尽，之后索性不理，结果花蔫了，可怜巴巴地跟在她后边，走一路跟一路。

直到雪名沉睡，少则半日，多则半月，折棠变了样，刺没了，和和气气的对每一位同门，搬离霜雪居后，除了功课偶尔指点下，旁的她一概不问，结果这个徒弟凡事都在她跟前念叨，连他今日喝了何茶，都要同她细说。

本是越发疲软的心性，在他面前总能被挑起火气，天生犯冲，就很上辈子欠账，这辈子来还似的，命令说了不下几十次，也不大听，私底下就想报仇，十几年都在追寻真相，出谷多半缘由是这个，少半是为她寻药，还有那么藏着的一点，是想解开雪名在他身上留下的秘术。

秘术很早就留在了他身上，若遇陷境，种下秘术之人会有感应，连方位都会知晓得一清二楚，折棠留下的魂灯都不用时常注意，凭着蝉蛹都能知晓他有无危险，红尘客栈出现的怪异之感令她迷惑，甚至摸不着头脑，直到这颗带血的软石出现，入手的那刻，她明白了，自己被下了秘术。

双方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小动作，折棠不知她几时下得秘术，雪名同样也不清楚怎么就着了道。

就算如今他变了，不再是以前惹她厌的少年，雪名也不会去张口去问关于秘术的事，心法的事她都没法子，他更加束手无策，左右是个病恹恹的身子，怎么折腾都无用，况且折棠不会害她。

夜幕垂下，青蘅轻叩门扉，里头没动静，她心想又睡了吧，推门而入，果真如此，地上躺着呢，整个人都横着，挡了去屏风后锦床的路。

蹲下身，望着地上的雪名，瞅着着实有点可爱。

青蘅拿她的发尾，挠她鼻尖，边挠边笑。

也只有雪名沉睡时，才能这样占便宜，醒时微冷的脸，都没下手的**，不是师妹不漂亮，而是睡着的她…很像只犹弥兽，连睡姿都相似，憨态可掬，忍不住想逗。

越挠越起劲，根本停不下手，青蘅挠第二百下时，雪名仰起脸，她也没停，数到二百七十下，停了。

青蘅扶她起身，“今日挺早。”

嘴上这般，心里暗道可惜，她还没玩够，心还痒痒，起码也得再加半个时辰。

这位大师姐就是爱玩，内谷时她懒散地平日都不爱寻她，一人清净待着，出谷也是如此。

这会过来……

雪名倒杯茶，又捻块糕点，“师姐过来，是有何事同我细说。”

青蘅笑意盈盈地道，“你可知，我见了谁？”。

每当露出这个笑容时，她已有答案，“玄天宫这次派了谁出来？”。

术法大会没了，逍遥派和扬刀山庄的弟子已经在拆擂台，连台上大鼓都搬了下去，各派主事的也陆续会来这里，玄天宫一向对这些事格外上心，早些过来也好主持大局。

青蘅：“清虚子，萧胭”。

萧胭的地位比她们高多了，除去玄天宫掌门，几位上仙，长老中她说出去的话也是数一数二的有分量，这位清虚子更是苍澜上仙的道侣，就是差份仪式，但这都是万无一失之事，尽管还没择好日子，但在他们眼中并无任何差别，都是确定之事，也不会生出旁的事端。

雪名见过那位前辈，生得好模样，修为也高，听说是在玄天宫门口捡到养大，都没出山门，身世虽惨，但有着苍澜上仙庇护，同门也对其敬重有加，修行可谓一帆风顺。

师姐过来告知，无非是她觉着苍澜在师妹心里有着特别的地位，萧胭来过后就赶紧告诉声，若要搞事她双手双脚赞同。

谷内不少师妹嘴里头都念叨过上仙，虽是都说两句便算了，但心底谁没过念头，但可惜没一个争气，念头七拐八拐愣是没破个圈付诸行动，青蘅很想看到有位师妹能成为上仙的道侣，活脱脱看热闹不嫌事大。

糕点吃了半块，雪名放回盘子，“遇上仙时我尚小，对他也无任何情愫，师姐别把希望放我身上，会是赔本的买卖。”

不仅没戏可看，更会让她血本无归，甚至能骗两瓶酒，装装样子就上钩的师姐，只会连本带利地吐出来，还可以捞不少东西。

袖中小酒滑入手中，青蘅揭开瓶塞，喝了口， “师兄妹们人手一件白衣，连图样都是是玄天宫的瑞鹤，藏着的心思也没个遮掩，不是爱慕，还能是为何。”

她道：“师妹只是为了还恩，另外瑞鹤我也很喜欢。”

不止瑞鹤，甚至整个玄天宫都深得她心，挺好一地方，瞧着就欢喜。

她喜欢何物压根没进青蘅耳，师姐的心神都落在前句，难得卡壳迷糊下，“上仙于你有何恩？”。

雪名：“遇时赐名，又给予本门秘法，虽也不是大事，但不做些什么又觉着过意不去，只好借着衣裳的由头替他做两件善事，以后若真成仙，我也能得个善缘。”

听起来有点可信，谷内那些没把门的长老私底也曾多嘴，她听得不多，不过三两句，也没明白个大概，只知师妹与上仙相识过，至于何时遇到，又是多少年岁，是一点不清。

想来那时身为小孩的师妹也不懂情爱，看来是不喜欢上仙，但就衣裳而言，明面看着除了是爱慕苍澜，也没别的解释。

青蘅：“你这善事做得不妥当，还不如去玄天宫九鼎前上两柱道香来得实在。”

说起来她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宋锦屏的到来就打破了，主要是家里不省心的爹托他带来堆成山的编织绫，让她帮忙做几件衣裳。

雪名也很想问，都不到十件的衣裳，为何给这么多的织料，后边想想除了娘之外他都不上心，就把剩下的编织绫给了千丝斋，她也没料到会如此多。

多啊，多得发疯，恨不得见人就给件衣裳，上市集去发会被认为是个疯子，不如就送给各位师兄妹们，还能当个人情。

图样是她喜欢，并非为了苍澜上仙，但在各位弟子们眼里并非如此，大都认定她爱慕上仙，连青蘅都信了几分，大伙私底都觉得她很是可怜，看中谁不可，偏生喜欢上“有夫之妇”，这一眼都没希望的事硬要撞上去，实在不值得。

茶杯在雪名指尖打转，她说，“天不遂人愿，虽不是想要的结果，但也希望这份微不足道的恩情能够传达。”

时至今日，苍澜上仙留下的记忆，还在她身上顽强，白雪茫茫，只身一人。

时光荏苒依旧记不起他何模何样，那副光景却记忆犹新。

这种感觉还蛮神奇，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上仙，平日也素无来往，一个终年飘雪，一个四季如春，算是远在天边之人，谈不上爱慕，算不上喜欢，连故人都称不上，无足轻重又清晰可忆。

青蘅想了想说，“承点情就巴不得连夜扣点东西出来还，幸好上仙是在玄天宫，若在云中谷，怕是门前都被堆满的桑叶堵得出不去。”

师妹什么都好，就这点她不太喜欢，偏生给时还挂着笑，根本…无法拒绝。

雪名：“那我只会挂个木牌好生瞻仰，把他当成神仙供着。”

远了还要做些事才能引起他注意，离得近就不用如此麻烦，就算是刻在牌上，挂在门前都会知晓，人多嘴杂嘛，总会有好事者。

青蘅：………

有道理，那么神秘走哪都带风的上仙，若能日日见着，就得更加真诚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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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鱼吞象（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