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宫里,哀嚎遍地。
各门各派的弟子们满地打滚,一根根藤条打在身上,一遍又一遍,直叫他们支离破碎。
躺在地上的秦敛,浑身没了力气,脸上凸起的伤痕,是刚不甚挨了一 鞭,火辣辣地疼,疼到了骨里。
高元最是凄惨,以往引以为豪,碎石陨铁都不怕的钢体,也在这一遍遍鞭打之下,带了伤。
脸朝地,趴着的方翎,虚眼看着满是血迹的右手,微动手指。
废劲地抬起,又立马垂落,连瞬息都没坚持了去。
藤蔓之下,携带的灵器都已毁掉,只剩下了这一脆体。
作为本家弟子,她和哥哥丹丸没过断缺,本以为这身子骨在同修为的弟子间,已是佼佼者,却没想到最先倒下的是他们两人。
外来者都比他们坚持的要久,就连那位九窍修为的弟子,也比他们多受了半时辰。
她又微动眼珠,望着当时桃木牌的地方。
些许惊异晃动,该不是不止那些旁系,他们莫非也中了招,沾了那些诡异的魔。
广场上大都躺成一片,只有苗笙和闵逐两人,半弯着腰,面目狰狞地坐着。
闵逐稍动,都扯到了伤。
他呲着牙,面部扭曲,忍不住咒骂,“该死!”。
来了东海,进了仙涌,仙草灵草一株没碰,灵器却大都折损,牺牲在了这仙宫里,早知如此,他还来凑热闹作甚,自个儿安生待在谷内,好说也能再出几个灵器,卖上几个钱,不比此时的境遇好了去。
苗笙疼得泛泪,之前嘴欠说闵逐,现在遭到自己身上,成了报应,而旁边这人还没笑话他,这心是顶顶的好。
他也有气无力,只吊了一口气,都能感受到血珠掉下的滋味。
眼见着从嘴皮子上落下,苗笙张口就吞了去。
闵逐语带沙哑,毫不客气地道,“活腻味了?连自己血都喝。”
这散修有点本事再身,他当时扫了眼,这位在藤蔓之中挪腾,翻滚,每次都能找中准确的时机,挑藤蔓最薄弱之处,去承受那力道。
一个“巧”字,被他体现的淋漓尽致。
苗笙轻呵,凉凉地道,“我又没灵器傍身,只能让这具身子去受,落得这下场,都是命不好,该得的。”
闵逐笑了下,配上他这张脸,活像个厉鬼。
他道,“你的矫情我听到了,这样吧,得空来云中谷,我给你打造一把上好灵器,包你用上百年。”
苗笙眼珠一动,心想好事来了。
此刻,这张很难看出喜怒哀乐的脸,硬是被闵逐,看到了那双发亮,贪婪的双眼。
还未开口,便听他道,“不用得空,仙涌之后,我就跟你走。”
闵逐只觉被占了便宜,心下微惊。
苗笙冲他呲牙,“允否?”。
常听别的修士说,云中谷的弟子心肠最好,如今一试,果真如此。
他越是得意,闵逐一下心肝都疼了,连声道,“行行行。”
得提防下,到时得占主导,别让这位散修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出些馊主意,来指使自己炼制灵器。
说话间,大家都听到了。
这两人真是神奇,一开始说话间,似乎都忘了他们自己满身伤,还能聊到以后了去。
即便是疼着,沈砚也没过多神情,只望那平静的双眼,定是让人看不出,此刻他正遭受着痛苦。
门派缥缈步法,甚至是连一些辅助秘技都用了出来,还是撑了过去。
就是好疼啊,疼得他想躺在地上,一睡不醒了去。
一轮轮的仙草藤蔓之下,本是半广场的弟子,只剩了十几个。
素音坊还有他和另外一位师妹,百草门也只剩了两个,多得是扬刀山庄弟子,和几位散修。
沈砚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位百草门九窍修为的弟子也在。
恍惚间,他听到了笃笃声。
本以为是幻觉,确是越发清晰,还从耳朵旁掠了去。
眼角余光看去,发现是那株月笼草。
它一下跳到了自己脸上。
沈砚:......
仙气凝结,叶片上一滴仙露,缓缓落下。
他下意识张嘴,咕噜一声,咽了去。
比丹丸,药丸的效果好了上百倍,脸上微痒,犹如脱胎换骨般,蜕了层皮,露出了本来面貌。
紧接着,不止脸,遭受过鞭藤的地方,都带了痒,他止不住想抓上一把。
忽然间,一条条藤蔓编织,空中多了藤椅。
小姑娘坐在上边,看着下方一地的弟子。
她好心提醒,“别抓,会烂掉。”
沈砚抬起的手,又默然放下。
和他一样喝下仙露的弟子,也都听话,咬着牙,忍着痒意。
比起疼来,痒又是一道关卡。
尽责尽职月笼草,正蹦跳到一位扬刀弟子身边。
早在他们躺下时,这位仙草就在救人,它进文姬宫受了仙气,此刻也不算毫无用处。
如今见到雪名,它两片叶子摇得很是欢快,小身板一蹦几尺,像是要飞往藤蔓之上。
抓着藤条落下,来到他身边。
雪名双眼弯弯,咧开嘴,冲他笑,“小月。”
躺在地上,受了仙露的秦敛,脑袋发懵。
这是什么情况?仙宫突然间出现个小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还和小草很熟的样子。
银朱转着脸,看到了这一幕。
觉得好生有趣,小小的姑娘,小小的灵草,站在一处的两小人,看起来都好可爱,可爱到都一时间忘了那该死的痒意。
闵逐还没轮到,对于这样的意外,只是瞄了瞄。
这是仙主的小仙娥吗?挺好看的。
身披雪白斗篷,穿着祥云衣袍,像是踩雪而来。
掠过他身旁时,带起一股子冷意,像是进了冰天雪地的玄天宫。
苗笙更是打哆嗦,嘴唇都泛紫。
谁让月笼草,此刻就在他不远处的几尺之外。
雪名双手结印,一道银月将它笼罩。
顿时,月笼草浑身咕噜噜地冒气。
她道,“太小了,长大些。”
所有弟子变见到了,所谓的长大是何意,那是直接有了人身,成了位俊俏的少年。
秦敛成了木头桩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月笼草。
可惜,现在可不是之前在药袋里,成天睡着的灵草了,今时不同往日。
他,高贵了。
一如在仙界的日子,月笼草唤道,“雪名姐姐。”
晴天霹雳般,不止秦敛,各门各派的弟子们一时都好似魂灵出窍了。
雪名,他们何其熟悉。
那位云中谷弟子,和这位的小仙娥,难不成是是是同一人?
不敢相信,甚至觉得是做梦,可身上的痒又如此真切。
闵逐更是傻了般地抬头,看着她。
身为一谷弟子,虽是与这位师姐没有过多接触,可到底也是熟悉的。
眼前这位小姑娘,虽是与那位师姐小时相差无几,可也太玄乎了些。
雪名轻飘飘地看向他们,眼珠一转。
转瞬间,小姑娘消失了,多了位女子。
祥云衣袍,雪白斗篷,都无变化,唯一不同,便是刚才还睁着的一双眼,此刻缠着丝带。
这,直接变成了惊吓。
大家都是一个念头,没想着能真的得到答案。
但这小姑娘很皮,不止给了确信,还变成雪名如今的模样。
不过像是受了命令般,只出现了几息,又变回了原样。
她小声嘀咕,“就是吓一吓啦。”
原身不许这段剑意捣乱,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苗笙像是窒息了般,浑身僵硬,手背泛起冰霜。
无声之中,他听到了薄冰覆盖,骨头响动。
瞬息之间,雪名出现在他身前,抬手吸走,又给他喂了一颗丹丸。
她道,“躺下吧。”
苗笙就像傀儡般,整个人就直愣愣地往后倒去,躺在了广场上。
月笼草见状,也开始干正事。
不多时,广场之上所有人,都喂了仙露。
方翎对此没太大意外,毕竟本家古籍上都写了,这是株仙草。
相比较之下,她更好奇的是,那位小姑娘的身分。
好像是位遗仙,活到了现在。
她偏头道,“哥,你认识那位雪名吗?”。
方麟摇头,“没听来到岛上的外派弟子提过,应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吧。”
小苏方里,整天就是修行修行,对于各门各派也不熟,只知当年的玄天宫一位上仙来闹过,其它的门派弟子见到不少,但要说认识,那指定是不能。
方翎也不再多言,只是记住刚才那位女子的模样,之后若是见到,倒也知晓她是何人。
藤蔓再次编织,一座秋千就在秦敛上方的半空晃荡。
像是回神般,双眼有了神采。
他有些不太确定,直愣愣地道,“老、老大?”。
雪名轻嗯一声,脆生生地道,“结巴做什么,小敛。”
这一声,虽是常听,但好生怪异,他很难将这小姑娘,当成之前认识的雪名。
这会不发痒了,秦敛爬起来,“就是不敢相信,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
雪名:“我一直都在,是你从未来过。”
月笼草此刻也变了样,不在他身边,反而随她一同站在了编织的藤蔓大网上。
秦敛轻咳一声,看着少年,不太自在地道,“我、我能叫你小月么?”。
他们相识这么久,就在一朝变了天,害得他都有些紧张,就怕这灵草一发怒,就跟这些藤蔓一样发了疯,毕竟在主人手里,还是遭受过不少“欺负”。
“当然,怎么唤都成,”月笼草笑道,“你且安心,不久我就变回去了,也不会留在这仙宫。”
这些仙宫都是要没的,也留不住他。
秦敛这才松口气,心底也不愿他留下,就算之前真是仙草,也都到了他兜里,断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如今细想之下,他好像也明白了,为何当时初见雪名,他急切的异样,甚至一路过来东海,待在老大的身边,也比在自己身旁的时辰多。
原是,他们万年前,就已相识。
银朱好奇地望望雪名,又望望月笼草。
她见到了一件神奇之事,师兄的灵草成了位少年,而小姑娘长大,又变了回去。
高元是最后好的,这时他吃了仙露的身子,格外有劲。
真是好东西,可惜只给了一滴,能在多些就好了,仙草真好用。
此时的扬刀山庄弟子,心里有了主意,以后再也不欺负那些灵草了,他想养一株,最好是眼前这种,能变成人的。
沈砚本是好生坐着,却被仙气,吊起了四肢。
他心下微动,刚要开口。
雪名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就到他腰的小姑娘,凑到了面前,咕噜噜地盯着。
沈砚一颤,“怎、怎么了?”。
他也没有犯下何事,不会将他扔出仙涌吧。
此刻雪名的眼中,素音坊弟子体内的灵,她看得一清二楚。
右肩上,黏虫静静蛰伏。
雪名:“魔,寄生了。”
沈砚顿时记起,施展秘技后,右肩的微痛。
他都以为是幻觉,转眼就忘了这事,都没过多分神曲想这事。
沈砚一愣,语带寒意,“能弄死?”。
直叫看得傻眼,就好似这不是自己,是魔寄生了别人。
闵逐感叹道,又一位狠人呐。
雪名点头,“别喊疼就好。”
仙宫殿门,一道灵光闪过,她的手中出现一物。
那是一把小刀,刀身泛着光泽,又镌刻玄女在上。
沈砚确实不害怕,但看着这点点星光笼罩的小刀,还是没由来地心颤。
这是仙器,他没敢出声。
但眼前的小姑娘,好似猜到了这点。
雪名似故意般,“它黏在了骨上,要断骨。”
高元吓得冲了过来,口不择言地道,“小、小仙娥,他要死吗?”。
沈砚:......
担心他就不能说些好话么,这一下就让他像漏了气,连刚才的惊惧都没了。
银朱这时也大好了,跑了过来,担忧地看着,没敢出声。
闵逐没好气地道,“瞎说胡话,这什么地方,仙主的宫殿里,能让他死了去。”
苗笙附和,“大哥说得好,仙主断不会叫他没了气儿,平白下了地狱。”
许了承诺,要给他一把灵器之后,他就决定要跟着闵逐转了,叫一声大哥也并不为过,甚至心甘情愿。
闵逐顿觉头疼,“别唤大哥,唤一声闵兄就可。”
苗笙露出笑容,“好勒,闵兄。”
方翎无言地看着两人,她倒是不知各门各派之中还有这样性情的弟子。
方麟却在思索。
黏虫在这位弟子身上,不过也就过了几个沙漏的时辰,就已要断骨,难怪那些旁系,会疯成那样。
浊心又侵体的东西,真是难缠。
雪名转着行泽刀,“开皮断骨不会死,只要有气儿,小月的仙露都能救活。”
嚯,真是厉害的仙草。
苗笙眼巴巴地道,“小仙娥,那他不是要得两滴仙露。”
一滴让他们从垂死挣扎,到了活蹦乱跳,这两滴不得修为加身,直上云霄。
还真就应了先前之话,九霄破云断骨情。
雪名转过眼,笑笑道,“那不如,黏虫出来后,放入你的体内,如何?”。
那样,可不就是他又能得到仙露了,只是要受些痛苦。
明明还被吊在空中,沈砚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苗笙慌忙摇头,“别别别,我就随口一说,小仙娥千万别当真。”
那谁知要弄出那臭东西,要遭受怎样的磨难,他可不愿。
高元语带欣慰,“不死就好,小仙娥,快动手吧。”
即便知晓是那位云中谷弟子,各派弟子们还是唤了一声小仙娥,总不能直呼其名,跟人攀关系吧。
雪名翻转行泽刀,划烂衣物,扎进他的肩头。
比起百草门的闲医们,可以说是毫无章法,连执刀的手势都不对。
秦敛却觉得没什么,他确信,她能救得了这位素音坊弟子。
疏忽了,没料魔能寄生,也怪自己,是想在各派之中,选个强攻的秘技,结果害了别人。
要不是雪名,这位素音坊弟子出了文姬宫,就成一滩血水。
刀尖划在骨上,太过清晰。
沈砚能感觉得到,却又不是那么深,魂灵和躯壳,在点点星光之下,分成了两半。
说着别喊疼,却还是没让他感受太过痛彻。
沈砚咬着牙,“你......你的原身,也来了东海?”。
这只是他的一点感知,通心到了她的事情。
雪名手不带停,给他裁骨,“来了此处,也进了仙宫。”
她未言明去了那位仙主的宫殿,沈砚也不多话。
能问这么一句,都是他生了莫大的勇气。
断骨之后,仙气倒回周遭,重新翻滚在四周。
沈砚脸色苍白,像从地狱里出来的讨债鬼。
月笼草早就准备好了仙露,将瓶子扔了过去。
苗笙在一旁看着都心惊,这位少年,你不怕掉在地上,碎了去?那可是仙露,又不是毫无价值的东西。
片刻间,断骨续接,脸色红润,沈砚身子好了。
这时,仙宫漫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
她唤道,“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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