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洞仙锁(三十二)

小苏方,丘山坡上的的山洞里,雪名躺在锦帐上,若不是有着微弱的呼吸,定以为这里躺了死尸。

身下的锦帐也因着一次挡了方家旁系弟子的攻击,剩了这只够一人的破布,好看的花色上有着不少浅淡的血迹,大多是不成团的,很小的一块,藏在角落,只有这次,几乎浸染了整张,甚至浸染了搁在下头的干草。

洞外的一名太陵门弟子也没好到哪儿去,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明显是新旧伤交错,到了如今的地步,干涸的血迹锢在脸上,使得少年意气的一张脸,露了几分凶狠。

半山的位置能将周围状况览入眼中,看清没有追来的敌人时,水珑溪松了口气。

他身负师门任务,来这东海查探情况,谁知这里变了样,以往只做些小动作搞偷袭的旁系弟子,这次见面就打,更是发了疯地攻击,他甚至亲眼见到一位师兄被拆骨入腹,以往听着自家亲姐说得鬼话多了,听入耳中只是没心没肺地笑笑便也过了,而今真切地看到,除了惊得一身冷汗,只剩了这满腔诡异。

东海这些各家弟子什么样,他心里通透的清清楚楚,不过是一些稍有自负,还爱捉弄外来者的修行弟子,就是借着十个胆,他们也不会做这等之事,而这次手段比魔修狠了不知多少倍,这让得水珑溪的想法不由得飞到了万年前仙魔之战后,还留在这世间的“东西”上。

若真是沾染了上了,这东海也就没了。

突如其来的‘咕噜’几声,水珑溪吓了一跳,发现来自于自己肚子时,不由得眉头一皱。

整整十个时辰,他未闭眼,未尽干粮,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整个人的心思全都在这东海方家的旁系弟子上,全然忘了顾及自身。

等等吧,山洞里的云中谷弟子还未醒来,进食也至少也要在她醒来之后再说。

东海岛屿到这小苏方上,和他一起结伴而行的各位师兄已经全都没了命,云中谷的弟子是他在这岛上遇到,两人一起被追时,很有默契地一路同行,期间她看了眼这边,他便懂了,将那些旁系弟子甩开之后,就都来到了这丘山坡。

他倒还好些,那位姑娘看起来就严重许多,汇合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倒在了他面前。

想到这,水珑溪抬起双手,浅淡的痕迹里,似乎他又看到了满手血迹,那是他将人放下后,来自那位姑娘的身上,明明只是背着进去前,碰了下肩膀,就已经这般了。

他不是怕死之人,这血若是来自身,他都不会哼声,可若是出自别人,无端地总会让他难过,师兄们和其它派弟子,都是如此。

水珑溪自嘲一笑,明明修为还没他们高,这一颗心却尽是担心了,若是姐姐知道,定是要笑他不自量力,想逞英雄了。

扯根狗尾巴草,无聊地干嚼着,少年敛下所有情绪,继续注意着周遭动静。

传信符已经送出去了,再师兄还没来小苏方之前,就要靠自己苟命了。

一直守到天黑,水珑溪又累又饿,实在没能撑过去,不省人事地趴在了山洞前。

就在他失去意识之际,雪名醒了过来,“咳咳。”

难受地吐出一口血后,她好受了些,稍微舒心了点,掏出丹丸后,看着瓶子里唯一的一颗,雪名后知后觉,她怎么忘了,师姐给的丹丸就这么一颗了。

六颗,短短五天就剩了一颗,让她撑到了现在,而今这一颗是不能吃了,若她想得不错,那位太陵门弟子此时更需要,他虽伤势不重,可守着的这么些时辰里,定也熬不过去。

吃了几颗药丸,调息片刻后,强撑着站起身来。

雪名看眼挺大的山洞,果然没发现那位弟子在这。

缓步无声间,来到洞外,只一眼就瞧见了趴在地上的水珑溪,靠过去时发现这人已经没了意识。

千丝一勾他腰间,将人从地上拉起,人刚站起,身子里那股难受劲又上来,她身子一抖,千丝微松,水珑溪整个人就要往地上倒去,绫罗出现手中,雪名一甩,缠住旁边的树干,展开的锦缎里,将人接个正着,绫罗倒回,又把他包裹了个结实。

千丝回到腕间,右手微转,忽地风起,飘落下许多的落叶,层层叠叠地铺了一层又一层,绫罗铺上,水珑溪倒在上边。

就这样在他不知情的状况里睡了回落叶床,吃了颗丹丸。

见人睡得安稳,雪名起身走了出去,为了让这位太陵门弟子放心些,这身带血的衣裳是不能穿了,好在周围还是有些矮小的山洞,虽是比不得这里,却是足够换身衣裳,又在落叶铺满,遮掩之中,在山洞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衫。

此次来东海,师姐们有预料事情意外,即便是做足了完全准备,还是没料到会分开了去,论及缘由,还是那些东海方家旁系弟子不知发了何疯,就认定她一人,大多都是冲她而来,只好引开了去,为师姐们争取些时间,好通知师门这里的异变。

水珑溪一睡,便是三日。

他翻身坐起时,惊诧自身的浑身有力,一蹦差点磕着洞顶,何时变得这么有劲,腿不疼,腰不酸,就说这一觉睡得极为舒服,原是叶子上铺着锦缎,手上缠着的绷带也没了,是那位云中谷弟子给换的么。

思绪翻滚间,水珑溪走了出去。

洞外,瞧见了那位弟子,不像他之前那么趴在地上,人就站在那里,若不是他这这双眼睛看见,以为她是修了隐身之法,若不瞧见,定以为此处无人。

还不待他开口道谢,便听见了她的声音,“醒了”。

“嗯,”水珑溪点头道,又瞥见漫天繁星,心里忍不住打鼓,“我睡了几日?”。

雪名将装满五莲泉的水囊递过去,“三日。”

水珑溪刚伸出去的手,很想缩回来,这下好了,他不过守了十个时辰,自己这一昏睡,人家全还了回来,反倒自己还欠了。

他喝口泉水,刚想还回去,就听见雪名让他留着,水珑溪看眼她手上的储物戒,又瞥眼什么都没有的自己,也不再客气,将水囊挂在腰间。

水珑溪发觉体内的涌动,张了张五指,感受着灵气,“你.....给我吃了万灵丸?”。

他的伤势,没有重到能需要用丹丸的程度,几颗药丸就能暂时恢复一些,只是后边继续逃时,很容易会被那些人追上。

雪名不见有丝毫心虚,“师门给的,可是不够还需一颗?”。

水珑溪赶紧摇头,耳朵一红,“我已经好了,倒是你守了我三日,饿了吧,我去给你捉条鱼来。”

本是打着谢意的想法,被人这么调皮一弄,全然忘了刚才所想,闪身之间就不见了人影,正好也瞧瞧周围,说不定那些旁系弟子还在这附近。

果真是个少年,见她有着储物戒,还打算亲自动手弄些吃得来,好像不该逗他,不过这位弟子已经完全忘了就算捉了鱼来也烤不得,这里稍微有点动静,都能被那群狗鼻子的旁系弟子闻到,刻在这里的隐匿阵也快失效了,如今他醒来,她也该走了。

“哇,我捉了好大一条鱼,”水珑溪抓着鱼,回到这里。

他不止抓了鱼,趁机还舒服游了一圈,洞外不见其人,他以为在里头,可进去也是空无一人。

水珑溪眼眸微睁,只看到叶子床上那人留下的包袱,鱼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他扔了鱼打开了来,烧饼,馒头,小鱼干,还有几颗糖果,连衣裳都给他留了一身。

相识还不到半时辰,她便就走了,甚至都不知姓甚名谁。

水珑溪咬着牙,将衣裳拿到一旁,将包袱重新系好,半时辰而已,希望还来得及,就算她先离去也不能隔着多远。

换了衣裳,背上干粮,他离开了丘山坡。

两人结伴而行,总比她一人先行要好,若是敌人太多,他还能帮着忙挡刀,如今只希望她还没远离,这四下他刚才看过,没有旁系弟子,离了这一片就不见得了,必须要赶快找到她。

水珑溪离去半刻后,月光之下,洞外雪名的身影显露出来。

说实在的,她没有想到,这位太陵门弟子这么好骗,属实见过的人里,最实诚也最正直,明知她伤的重,追来的敌人也多,还是追了上去,想要寻她。

这让雪名想起了和他很相似的一位师兄,不过是见过两三面,这位师兄对她很是执着,执着到不管她在何处,他都能找到。

她觉得上辈子两人可能是宿敌,有种相互牵引的宿感,不然师兄不可能每次都能寻了她来,不管是身处何种地步,率先找来永远都是站在她身旁,说道,“回谷了。”

师门的青蘅师姐打趣说,“折棠师兄定是喜欢你的。”

可雪名觉得不是,可能是她不识好歹吧,她觉得那种几乎本能的行为,更像是别人刻在他心里的,并非出自他本身的意愿。

这次谷中有事,他留在了谷内,她也被派到了东海,这次折棠师兄没找来,雪名反倒松了口气,觉得这才该是原原本本的他才对。

没有等到天明,几乎是隐匿阵失效的一个时辰后,她就又被发疯的旁系弟子找到,刀光剑影,术法频出,还剩下小半追在身后,还未干净多久的衣裳,又沾了血迹。

水珑溪选了一个方向追出去,躲躲藏藏里没有见到那位云中谷弟子,反倒是见了不少方家旁系,再次见到这些弟子,那眼神再次让他浑身发凉,就好似自己是东海里的虾米鱼,在他们面前一口一个。

就在他躲在一块山石后,屏住呼吸时,负责传信的‘血牙’来了,这只浑身泛红的小铁兽,似乎也发觉到了不对劲,也没出声闹腾,咬住他衣角扯了扯。

水珑溪望过去,无声张了张嘴,“血牙!”。

他摊手过去,小铁兽张口吐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小苏方,列印山’。

列印山是方家古籍楼所在之地,离这还半日的路程,算下来也要天明了,只要好生躲藏过了这几个时辰不算难事,可他要去寻刚才走掉的那位弟子。

水珑溪抱起血牙,又返丘山坡而去,那里的干草还在,只要这只小铁兽闻到味,那就能找到人了,从没有过这么一刻,他看血牙如此顺眼过,连带着咬破的衣角都不计较了。

回到山洞,血牙嗅了嗅干草,冲着他叫了两声。

水珑溪:“放心,找到人就放你回去。”

血牙耳朵一竖,朝他呲了呲尖牙,猛地跳到他肩上,水珑溪也不再耽搁,出了山洞。

小铁兽也极为聪慧,站在他肩上,是哪边就朝向哪边,而一路追着的水珑溪,越追越心惊,眼中所见的方家旁系弟子也是越来越多,都能堵住丘山坡那个洞门了。

这......她得受多重的伤。

血牙晃晃爪子,碰了碰鼻子,血腥味太过浓烈,让它都无法好好地感受那个气味了。

断肢,残臂,水珑溪十几年里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看得最多便是浊兽,而如今眼前是躺了一地死尸,这般血腥的场面让他都差点心神犯怵,当场呆愣住,而那位云中谷的弟子成了一个血人。

眼见一位旁系弟子剑尖只离她后背几寸,水珑溪抽出乌灵箭,搭弓射出,解决掉威胁,只身闯了进去。

这些旁系弟子明面看着只有八步旧影,可进去才知和他并不在一条线上,有着七分入道的实力,多了他一人,这场战局也并未好到哪儿去。

天罗地网裹住一群旁系弟子,雪名受了一记掌印,勾着千丝,拽住水珑溪,逃离了去。

才刚走了不到一刻,吃光身上的药丸,便有些力竭,伤势太过严重,并未缓了多久。

水珑溪捏着乌灵箭,“药丸对于你的伤势没大用,吃几颗丹丸,我替你守着。”

言语之中,并未有着对于即将身处险境的害怕。

雪名吞下上涌的血腥,“没有丹丸了,你先离开,我断后。”

咕噜噜的几字,就像寒风吹进了太陵门弟子心中,让他浑身发凉。

水珑溪:“你之前.....在骗我。”

雪名轻嗯一声,“是,我活不成的,留给你用处更大些。”

自从来了东海,这股敏锐的直觉就从未变过,既已自知结局,又何必再平白再废一颗丹丸。

水珑溪蠕动两下嘴巴,震惊之余并未能说出何话来,他现在才知晓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傻更蠢的,不止连唯一的丹丸让了出去,生死之际尚且连多挣扎一下,多抱些期待都不肯,就对自己下了死刑。

后方犹如蝗虫一样的旁系弟子追来,水珑溪没再多言,背起她,飞身而出。

雪名就算挣扎都做不到,实在没力气了,她看了眼那些旁系弟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珑溪背着她,一处处躲藏,想尽力甩开身后的敌人,谁知每次都还没将人放下,那些旁系就跟入骨的黏虫一样,到哪追哪。

背着包袱的血牙就跟在后头,跑得飞快。

看着追来的敌人,他从来没这般慌过,搭在肩上的右手,不停地淌血。

听着她越来越弱的呼吸,水珑溪咬着牙,有了哭腔,“师兄什么时候过来啊!”。

再不来,她就活不成了。

血牙冲他低吼了声,水珑溪依靠山石间又恢复了些力气,生出一股子决绝,“我知道了,天亮之前,尽力不让他们追上就是。”

他一抹泪,继续飞身向前,还不忘跟背上的人儿说话,“我叫水珑溪,还不知你如何称呼,可否......跟我说说。”

听着他发颤的声音,她擦掉嘴边血迹,从刚才想法之中抽离,找回思绪,“雪、雪名。”

这时她甚至飘忽地想,离开之时是真吓到他了,才会在这时问及好再日后寻她,可惜没机会了。

少年倔强地安慰,“你别睡,待到天明,师兄们就来救我了,我们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她望眼还挂在空中的弯月,天明吗?可真远呢。

依着水珑溪的修为和几瓶药丸,好运依旧没有眷顾两人,天色微亮之际,又再次被围在了中间。

刺穿一人,甩出去砸到那群入魔的弟子身上后,吞下一颗丹丸后,回光返照般,雪名周身涌动血色,几乎只在瞬间,一股气势散发而出,压制住周遭旁系弟子。

水珑溪看得分明,他呐呐地道,“......炙血丸。”

药丸之中最厉害的便是它,比之丹丸都要刚烈,可别的弟子都是配着其它温和的药丸作为佐料,用时也是微量,这最忌讳的便是生吞而下,她这是不要命了。

雪名抬手间,不止那些旁系弟子手中的灵器在铮铮作响,他手里的乌灵箭也不听使唤了来,生出了一股杀气,飞到乌灵弓上,想给他来个一箭穿心。

水珑溪艰难地吞咽口水,压根不敢动弹,雪名望了过来,乌灵弓乌灵箭啪一下掉在地上。

也不知是生了什么胆,他看向那些旁系,眼中只有着剑落身倒,无一活口。

水珑溪怔怔出神,人神共愤,皆成亡魂。

倒下的不止那些入魔的弟子,还有雪名,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亡魂不止敌人,还有着服用炙血丸之人。

雪名微弱的声音,传入他耳畔,“谢、谢。”

谢谢?谢他什么,谢他守了十个时辰,便用炙血丸买了自己命,将自身修为提到八步入道,护他活下,谢他铺了干草,让她安稳歇息了一阵,这么两件事情,并不值得你拿命去换,你到底知不知道。

看着没了气息的女子,水珑溪终是痛苦泪下,满心不甘。

你等等啊,等等就好了,师兄来了....就好了。

同一时刻,云中谷枯树下,男子手中的木牌断裂,刻上的雪名二字,变做一道血雾,消失不见。

折棠猛地吐血,枯树几乎要在他掌中折断。

这时过来位云中谷弟子,“师兄,阵法还不够稳定,掌门让你再去灵阵谷几日。”

他抹掉血迹,“告诉掌门,一个时辰后我便过去。”

瞧他这副势要拼命的架势,来得师弟担忧地道,“师兄,这几日为了阵法之事你也操劳不少,都吐血了,我去替你领两副药来。”

来去匆匆的师弟,不知其中缘由离开去领药,只剩折棠盯着花谷,有些出神。

一次没寻,便没了命,是对他生了异心的惩罚么,那位师妹通透地比他都还明了,如今人没了,他不必在为了牵绊再去寻她,可这份解脱似乎也没能像之前那般如意,往后.....如何过呢。

花海摇曳间,他似乎又看见了两人结伴同行。

折棠问她,“你最喜什么?”。

雪名看着花谷,“谷中灵泉,云中花谷,扶桑岩溪,石中灵荷。”

她最喜的是这云中谷,那便守吧,守万世春秋,守百年如初。

自此这派多了位守山长老,百年之中护云中谷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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