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洞仙锁(三十四)

折棠此时并不太好,离谷一路东行来到苍离岛,是想看看这东海有没有些特殊的法子可以解决雪名的常年沉睡,也是藏了心思,想顺道解决牵魂蛊。

他遇到不少其他派修行的弟子们,套过话也忽悠着他们拿出本门派的不外传书籍,私下悄悄给他看,结果不仅没有看到“牵魂蛊”这仨字出现,问时也都神色迷茫,问是哪类术法,为何他们都没听过。

折棠瞧他们这样便哑了火,更是对牵魂蛊好奇,这术法雪名早就在竹屋就对他用了,时常给他的书籍里也都记载着各类术法,牵魂蛊便是其中之一,虽未曾过多描述,但在那一类天花乱坠的术法中显得与众不同。

他以为是谷中书籍,后来才知是雪名单独给的,其他师父名下的弟子未曾认识这么多术法,莫说牵魂蛊了,就是他以为很普通的炼体之术,师兄弟们都未曾知晓,谷中更是没有记载,而且这法子还很怪异,上至掌门,下至时常来谷内转悠的百草门弟子,愣是都学不会这茬,他身上的寻常之事到了旁人身上,成了一道难坎。

功法暂且不提,太过离奇和神秘,折棠便归咎于是雪名依照他的体质,专门去搜罗而来的,而这牵魂蛊才是生了根,长在体内的东西,和师父的不同,她的是蚕茧,他骨血之中是只蝴蝶,就在这皮肉之下,如同一体。

这类以命抵之的术法,他还没见过哪派的师父敢这么做,他知雪名还没有傻到不惜命,但大抵也是极为痛苦,虽然在师父身上看不到这两字,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她也只会在那桑木椅上躺一下,几个时辰后又没事人的醒来,如此反复循环,他早已看了不下几年。

十七岁的折棠,回望当初满身刺的小孩,恨不得一巴掌将自己拍死,他所有的坏脾气雪名照单全收,还变着法子哄他开心,可惜那时的自己有多坏种只有他知道,他的坏并不是做了何种惨绝人寰的坏事,而是那满身阴郁给到了雪名,将她染得黑不溜秋,也将她消磨殆尽。

若那时照看的是其他师兄师姐,轻则惩罚,重则打骂,没了父母就天塌了的小孩,起初哭过之后便是生人勿进,凶狠至极,整天叫嚷着要取谁的命,霜雪居砸掉的饭碗能绕云中谷一圈,碎掉的花窗也能堆出另一个霜雪居,连她的东西没能幸免于难,成了条的衣裳,分为两半的头饰,成了粉的珠串,还有些灵器,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

折棠没觉得他是好小孩,甚至是该被抛掉的,即便几岁的孩子不知何为情绪,也不知怎么收敛,无人教他,更无人教过雪名,她不必对他负责,更没必要那么好心泛滥地好生对待那个坏小孩。

从未说过要将他赶出师门不要他,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就连修行都是好好待之,只是渐渐沉睡之后,就不大爱说话了,有时笑着都是不走心的,他就想自己该换换脾气了。

十四岁之后便搬了竹屋,尽量不去惹她烦,可后来又待不住便依了性子,想同她多说些话,多待在一处,可雪名却不大理他了,甚少同他说上几句,每每在霜雪居,若她不言,他们都能安静待上一整日,他不喜欢那份静谧,就似乎她随时都能睡去,敲在心头的不安,一下一下的烦人。

直至牵魂蛊的出现,与其一直她受得满身伤,那倒不如由他来,小时的事过了她如今虽不在乎,折棠却还没有接受曾经的坏小孩,他能确定坏小孩所做的事不会让她现在有多好过,开了魂识后,就算她不去想也会扰着,牵魂蛊他解不了,只能用上更厉害的禁术,将命分进去一半。

世间负心者颇多,狼心狗肺的徒弟也不少,他这唯一还算入眼的,便是这条命。

云中谷十几年的日子恍如昨日,折棠没在乎过什么人,能记在心,入眼之人少之又少,他想雪名算一个,此次东海倘若能寻到法子自是好的,若是不能得些术法仙草回去也能有个好交代,而今被东海的事搅得一团乱不说,还进了荧界,他自知雪名快到了。

血色蝴蝶在骨血之中游动,折棠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旁边的“虚妄”,虽出自身却并不属于他,所之一切皆和他无关,与雪名拜堂,同她成亲,再绥梦山下安稳做了一世夫妻,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好得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好得像是一场梦,好得他不想雪名看到这份“虚妄”。

折棠:“过来。”

魅鬼瑟瑟发抖地飘来,理直,气也不壮,“做、做什么!”。

煞星都在往这边赶了,这位爷你不要发疯啊,它还想活得久一点呢,没事别搭理它吧,这两人是一个都惹不得。

瞧它那怂样,怕的跟个什么一样,到底他俩谁才是吃人的,“你不是最喜这个,吃了它。”

“您老傻了吗,”魅鬼甩甩尾巴,噗呲噗呲冒气,“我们都离您远远的,您有眼睛也看得见,就别折腾我了,碰了就死的玩意儿,谁想吃它。”

折棠一双冷眼从它身上刮过,“要我毁了呢。”

“无性命之忧,”魅鬼抱住尾巴,更觉他有些毛病,对它凶个什么劲,但在这目光之下没能招架得住,“就、就是会忘事,吃什么忘什么,毁什么没什么,不算大事。”

虚妄,魂灵,身躯,这三样在这小鬼看来,虚妄算是对他们最没用的东西了,比不得后两样,记忆没了便没了,说不定有些事忘了还好着呢。

折棠轻呵一声,染了几分冷意,“说得倒是轻巧。”

魅鬼转了下眼珠子,点着大脑袋,“来这之人本就大多力量薄弱,虚妄也不会是最重要之事,无非是忘了些人,本就是擦肩而过的缘分,他日也会忘。”

即便它们不下口,那些人也都会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记忆之中,不过是快慢的区别罢了,仙主都还记不得它们每张变化之脸呢,何况那些凡夫俗子,要是比得过仙主,它能倒垂脸扫一遍荧界。

鉴于眼前摸不准的状况,它还是多嘴了,“您的虚妄可能有些许不同,毁了定也不会让您有性命之忧,其它就更扯不上了。”

虚妄都不是他的,能出什么事,几乎瞬间就毁了去。

魅鬼吓了一跳,这人的手段还真的是仙主模样,都是说毁就毁的主,不过仙主们是都只剩执念了,能留下来的只能是煞星那样的,仙铁锢身,没心没肺,他又是哪个仙宫里的,莫不是文姬宫哪株仙草活下来了,可他们性子不是这样的啊。

折棠扫眼空荡荡的周围,“这鬼地方能容得了进来的那群疯子?”。

它听出来了,这是在质疑仙主的能力,魅鬼顿时不满仿的直嚷嚷,“人又不多,怎么容不了,再能还比得过仙主,进来这都得给我趴着,甭说那点虾米,就是整个东海照样能吃下。”

十鬼什么场面没见过,仙魔大战它们出了不少力,现在这么点小小场面算个什么,要不是那个煞星不许,它们早就吃干抹净了,哪能还遍地是人,留这么多口粮。

见他还不信,魅鬼一扫尾巴,本是空旷的地狱,顿时变得跟蚂蚁窝一样,还带重叠的,不浪费每一个可用之处。

进来的弟子们是头挨头,脚碰脚,一个个堆得贼高,就算他们横七竖八地乱丢,都丝毫不会有阻碍,这鬼是怎么想的,这么个紧密摆法。

魅鬼瞅了瞅他嫌弃的眼神,丝毫不觉有何不对,“这样好下肚,一口没。”

倒也省了些麻烦,折棠从上到下扫着人柱子,“入魔的,丢出来。”

魅鬼摇头拒绝,“小雪人说了,她来之前不能乱动,您别害我。”

本是打量各门各派面孔的折棠,因着它的称呼愣住,“你唤她什么?”。

因着牵魂蛊,他当然知晓它在说谁,只是那么一瞬他以为是错觉,它说得亲近自然,似是早已认识了雪名。

魅鬼在空中翻滚,又一遍道,“小雪人!小雪人!荧界下过那么多雪,她是雪头头,最大的小雪人。”

说到最后,它就张着那么个大身子左右挪腾很兴奋的模样,让他想起庭兰师姐养的那只小土狗,一见她回来也是这么撒娇打滚。

这憨憨的模样,让他想多问几句关于雪名之事,反正它也很怕自己。

“你.....”

“折棠。”

他心神一震,连带着想问的话卷了回去,她来得太快,硬生掐断了自己想打探的心思。

折棠不光见到了雪名,还见到她身后跟着的魑魅魍魉和泣鬼,他顺眼瞧了,落到那只刚还打滚,眼下就已到她身后的魅鬼,虽未开口,但魅鬼一下就卷起尾巴,把自己包了个密不透风,用自身证明了不会将刚才之事说出来。

何虚妄,何小雪人,它没见着,也没说呢。

直到近前,折棠才发现她整个人是飘着的,和那些鬼站在一处,混若天成,有如一体。

雪名:“苍离岛有你所寻之物?”。

折棠正要实话实说,却没由来地流血了,他抹去嘴角血迹,很心虚,就索性闭了嘴。

围着徒弟转了圈,瞧见槐雾衣破损,心口位置虽无破烂,但伤却在此处。

雪名:“说吧,做了什么?”。

闻言,折棠垂下眼,“进方家拿了几本古籍。”

就因着这几本书那些弟子就要宰了他,一直追在后头,就跟拿了他们珍奇异宝,非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飘得更近,“还去了何处?”。

这么平淡没味的一句,直让他眼皮一跳,虽没想瞒着但雪名料定他还去了别处,这般敏锐,那他下得禁术是否也让她猜着了。

光是想想,折棠就没由来心慌,“不老洞。”

雪名逼得更近,“见了洞仙锁,还碰了它。”

他特别心虚不敢看她,只为自己辩解,“那时没流血,心也不痛。”

不认错也不保证下次不去,小时的倔性保留的完完整整,毫不悔改。

旁边看戏的队伍增加了,剩余的墨、灵、幻、绚、妄、全都钻了出来,一个叠一个,瞪着大眼珠子就看着他们,甚至不禁叹道也就这个少年敢去碰仙锁了,换做别人早没命了。

几瓶丹药落到他手中,雪名嘱咐道,“不老洞不可再去,有何想知,尽可问我。”

她若不这样,出了荧界,他就能再次溜走。

折棠:“我想再去一次。”

并非他不想多问,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特别还是从她口中说出。

雪名扫了眼他攥紧的手,“剜心之痛还比不得一句话了,没你想得那么遭,不过挨几道雷劈,死不了。”

折棠被她气笑,“你受难,我跑腿,怎么做选择不是显而易见之事。”

雪名:“我不过一时,你却并非,痛上几日的折磨还要去受次才甘心?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己身为主以已为重,是吹了西北风,一句没听全都散了是吗!”。

他火气也噌一下冒出,什么温和什么有礼,通通在她跟前都没用,“是,我是一句没听全给吹跑了,那你又何曾听过,临走之时让你不要寻我,最迟四个月回谷,你不仅来了还到了这,自己身子什么样不清楚!有魂灯有牵魂蛊还出来折腾做什么!我的话你不也当没听见!”。

没想到是这般,她一愣,“魂灯上的术式那么简单,我以为你闹着玩,想让我出谷寻你。”

折棠哑然,火气咻一下散了,以往两人之间术用得都较为复杂,他就留了个易解的在魂灯上,这样雪名也能时常瞧见,谁知她会错了意。

他说得很认真,“我没有闹着玩,魂灯是留着给你瞧的。”

雪名轻嗯一声,“你离开之前我即将沉睡,听清的就你道别那话。”

因着他要出谷这事那时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算好,雪名动了手也没让他死心,跪在霜雪居一天一夜就当认了错,既不言明也不多说就出了谷。

那时他也只想出谷,是庭兰争做和事佬,两头跑说了不少好话,雪名又即将沉睡,便不再拦他,折棠见她同意就做了魂灯留下。

他们之间虽说不大像师徒,但大多时候这个弟子还是顾及着他明面上的师父,要由着性子出谷,谷里那群嘻嘻哈哈的同门们又要传得满谷皆知。

出谷之前的事扯清,两人也不再吵闹,错和对在他们之间讨论太多也无意义。

折棠拿出那几本古籍,“方家顺的,就拿了这些”。

雪名接过翻了翻,都是些岛屿记载,“下次记得再拿别的,这些不够本。”

闭眼调息之际,他道,“我尽力。”

折棠能拿走的东西也是给她带的,够不够本不在考虑之中,不过之后再来东海倒是可以寻思多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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