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在我五岁时,捡到月月时的场景。
那是在英雄穆德的纪念广场上,在距离纪念碑很远的地方,一个花坛里,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猫兽。
我知道猫兽不是能当宠物养的小动物,但是那时的我是个看到什么都想要的熊孩子。我已经在幻想到等猫兽长大以后,我骑在它身上冲锋打仗的样子了,就好像英雄穆德一样。于是月月被偷偷带回了我家。
但是恐怕我永远也没法实现这一愿望了。且不论月月愿不愿意被我骑,猫兽的成长是非常非常慢的,恐怕等到我垂垂老矣,月月也才只能长到一倍大。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想明白了这点,对月月的感情由喜爱渐渐变成了嫌弃。每天给它喂食梳毛、带他散步的工作,变成了我最讨厌的累赘。
月月还喜欢乱跑。在我带它出门散步的时候,它总是忽然就不见了,任我四处寻找,只到耐心耗尽前的一刹那,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是受不了总被这样捉弄的。在那次月月又趁我不注意跑掉之后,我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把门和窗户都锁死,在屋里玩自己的拼图去了。
直到晚上十一点妈妈回到家,看到缩在门外的月月,把它一把拎起来,又冲到屋里把我也拎起来,把我们训斥了一顿。
妈妈说既然我已经不喜欢月月了,不如把月月送走。但我却不同意,我已经这么辛苦地照顾了它这么久,凭什么要送给别人啊。
不过后来等我上了学堂,没什么时间带月月散步了,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才算勉强被解决了。月月平日都被锁在家里,等到周末我能带它出门的时候,它却显得兴趣缺缺,连迈出大门都不愿意,使得我毫无负担地扔掉了带月月散步的苦差事。
于是月月渐渐长成了一只不好动的肥猫,和邻居家的宠物猫没什么两样。许多年我都把月月当成一只普通的猫来养,它也就吃了睡、睡了吃。
直到我十三岁的时候,妈妈丢了工作,我们交不起房租,搬回乡下的姥姥家。那些年都城里越来越不太平,搬回偏远的地方多少安全些。
姥姥家在半山腰的山村里,有橘色的夕阳和漫山遍野的绿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姥姥和姥爷,他们都是和蔼的人。
刚搬回姥姥家的时候,月月像极了不适应环境的家猫。每天缩在衣柜上,甚至连叫它吃饭也不愿下来。我看不得月月如此自闭,便试着把它拽下来。
“月月你是猫兽不是猫,你知道猫兽一天能跑多远吗?能跑七百里,只要一天就能从都城跑到这儿。你看看你,肥猫,路都走不动……”
我把月月拉进山里。月月很怕小虫子,我故意把捉来的蝉或者毛毛虫什么的丢在月月面前。有一次一不小心丢在了它身上,月月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咬了个深深的印子。
每天早上我总抱着月月跑进山里,等到快天黑再回家。傍晚的时候,月月跟在我身后穿过村子。虽然我常会给月月洗澡,但是它身上还是脏兮兮的。我们两个像极了游手好闲的乞丐。于是我便笑月月是个脏猫,月月便不服气地喵回来。
妈妈在山下找了份工作,每月回来一次。每次她回到家,都会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与我说我将来的事。当时我想不通,为什么曾经一个人离开家到都城闯荡的妈妈,怎会反复念叨着把她的女儿一辈子拴在这山旁。
我依旧每天带月月去山里玩,本来是我逗着他玩,它胆小害怕,又兴趣缺缺。渐渐地演变成了它热衷于跑跳、爬树,趁我不注意爬到高处,得意洋洋地冲着我喵喵叫。而我则无奈地站在树下。
一个和平时没有区别的下午,当橘色的夕阳照在我身上时,我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准备带月月回家。可直到太阳快要完全沉没到山里,我也没找到月月。
“月月,月月。”我一声一声地喊着。
哪里都没有月月。天越来越黑了,渐渐地,山里什么也看不见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月月。
我摸索着走向回家的路,远处燃起了红色的光。我以为那是村子的方向,于是向那边走去。
直到我走到一片离那光足够近的山崖,我才看清那不是村子的方向。
村子已经消失了。那些红色的光是滔天的火焰、是军队、是恶魔的爪牙,把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全部撕碎了。
我跌坐在地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流露出来。回去?还是不回去?妈妈怎么样了?姥姥怎么样了?姥爷怎么样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从都城来到这里只是因为逃避动乱,妈妈从没有被迫丢掉工作。她想让我待在山里或者山下的小城里也是因为如此。但即使是逃到这里,我们还是没能躲掉这样的命运。命运从来不是靠躲避能躲掉的。
但是如果不躲,我又能做什么呢。或许我能做的,只有再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当我正要下山时,突然有个毛茸茸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脚边。是月月,它哆嗦着抖成一团。
我摸了摸月月的毛,月月用嘴扯住我的裤腿。
“月月,你是猫兽,不是猫,你知道猫兽一天能跑多远吗?能跑七百里。只要一天就能从都城跑到这儿,也能从这儿跑到安全的地方。渴了就喝点溪水,饿了就自己找点吃的,我知道你早就学会打猎了。从这里往西边跑。西边,就是太阳落下的地方,等翻过所有的山到了平原上,你就安全了,那边的人会照顾好你的。”
我把月月抱起来放到地上。一直以来,只要月月在我身边,我就会感到开心,就会拥有安全感,对月月来说我也是这样。可月月他是猫兽不是猫,他不是我的宠物,我也不是他的主人。我们有不同的路要走。
我送走了月月,跑下山崖,想找一条路进村里,可到处都是军队。我想去找妈妈,可城市周边也被封锁了。最后我遇到了几个同样逃窜出来的人,决定一起往都城的方向走。
我们远离道路,从山里穿过。现在连离战线这么远的村子都被攻破了,可想而知去都城或许更是一条死路。可当时我们只想遇到更多自己认识的人,把别的什么都抛在脑后了,像机械一样麻木地行走着,不去想、也没法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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