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脚程比预想中更快。
小不点驮着林越,在荒芜的田野与倾颓的公路残骸间无声奔行,它五百斤的躯体落地时却轻盈得惊人,厚实的肉垫每一次触及地面,都只扬起一小撮尘埃,那条橘白环纹的长尾在身后维持着平衡,像一道沉默的旗帜。
半日之后,一片被疯狂滋生的变异藤蔓部分掩盖的废弃隧道入口出现在路旁,藤蔓间开着不起眼的紫色小花,散发出微弱的、干扰感知的气味。
“就这里吧。”林越拍了拍小不点的脖颈。
大猫乖巧停下,硕大的圆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下一刻,一人一猫,连同林越肩膀上仿佛装饰品的藤蔓青青,一同消失在原地。
空间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温度永远适宜,空气带着雨后清晨般的洁净,一栋红砖砌成的平房坐落其中,房前是母亲打理的、长势喜人的菜畦,旁边还有一大片池塘,几尾肥鱼懒洋洋地浮在水面下晒太阳。
“回来啦?”母亲从菜地里直起腰,手里还攥着两棵鲜灵灵的小白菜,裤腿上沾着点点泥星。
“嗯,歇会儿再走。”林越贪恋地吸了一会新鲜空气,接过母亲手上的菜,往厨房走去。
小不点早已扑到池塘边,巨大的爪子掠过水面,掀起一道银白水花,一尾肥鱼便借力腾空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它早已张开的嘴里,嚼得嘎嘣脆。
另一只普通大小的白猫则从窗台跳下,翘着尾巴一路小跑过来,长长的围脖随着跑动轻轻飞舞起来,白猫用脑袋反复蹭林越的小腿,鸳鸯眼里是全然的依赖与满足,喉咙里发出摩托引擎般的呼噜声。
青青从林越肩头滑下,找了个阳光最好的角落,伸出细嫩的根须扎进土壤中,叶片惬意地舒展开,进行着它的“光合作用”与信息素收集。
林越撸了会大白的脑袋和下巴,随后走进厨房区域,灶火燃起,油盐酱醋依次排开,大功率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刺啦一声,锅气蒸腾,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简单的家常菜,却是在外界无论如何也复刻不出的奢侈。
母亲洗了手,坐在餐桌旁,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忙碌,看着小不点啃鱼,看着大白晒太阳,对于她而言,这个移动的、安全的家,就是末世里最伟大的神迹。
吃过饭,林越通过空间窗户观察外界:隧道入口的景象仍是一片死寂,未见任何异常,她才带着青青和小不点一起出现在变异藤蔓旁。
林越将身体伏在大猫温暖宽阔的背上,在黄昏的日光下疾驰,完全信任身下的伙伴,她轻轻搂着猫颈,将脸埋在它厚实柔软的毛发里,低声说:“全靠你了。”
“喵嗷~”小不点仿佛回应般叫了声,然后一头扎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这里的树木变异得枝杈横生,层层叠叠的叶片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投下光怪陆离的碎影,空气潮湿闷热,方向感在这里变得极其不可靠。
林越蹙眉,正在犹豫要不要换条路走,一阵略显慌张的拨动枝叶声夹杂着懊恼的自言自语传来。
“哎呀!紫苏到底是长在东边还是西边的石头缝里来着?……完了,这下香料没找到,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迷路到家了!”
一个穿着略显宽大厨师服、脸上沾着几点泥污的年轻女孩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她怀里还宝贝似的揣着几株刚挖的、带着泥土的植物根茎。看到林越和她身旁威风凛凛的大猫时,女孩明显吓了一跳,但眼神里好奇与惊叹竟然多过了恐惧。
“你、你好!我叫阿柚!”她腾出一只手挥了挥,笑容明亮,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是铁砦基地的厨师,出来找点能调味的野生香草和块茎,结果……嘿嘿,你看到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丛林里的方向感比控制火候难多了!”
“林越,”她简单报了名字,目光在阿柚怀里的植物上停留一瞬,“我们也正要往铁砦方向去。”
“真的吗?太好了!”阿柚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随即,她的鼻子轻轻动了动,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极其细微的气息,眼神从喜悦转为一种职业性的专注与疑惑,“你……你身上有好特别的味道……是……是热油爆香后的锅气!还有一丝小白菜下锅时特有的清甜水汽!”
林越微怔,不愧是职业厨师吗,这嗅觉灵敏得惊人。
短暂的交流后,林越默许了阿柚同行的请求。阿柚为了表达感谢,从她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罐子,郑重地递过来:“这是我用野蜂蜜和好几种浆果熬的果酱,抹什么都好吃!送给你!”
林越从空间里取出一小块还温润着的、炒菜时特意多做的菜肉蛋卷,用油纸包着递过去。“这个,换你的果酱。”
阿柚接过,好奇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了,随即满足地眯成了两条缝,幸福得几乎要飘起来,声音都带着颤儿:“天啊……这火候,这蛋皮的柔软度,里面肉馅和蔬菜的比例……这、这不仅仅是妈妈的味道!这是……这是我梦想中才能做出的完美家常味道!”
于是,前往铁砦的最后一段路上,威风凛凛的大猫驮着两个女孩,在密林中穿行。阿柚兴奋又小心地抓着林越的衣角,叽叽喳喳的话语里,除了铁砦基地的趣事,更多了她对各种食材特性的奇妙见解,以及对于“如何用有限食材做出无限美味”的执着。
当铁砦那由废弃车辆和金属板材构筑的粗犷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阿柚利落地跳下猫背。
“谢谢你,林越姐姐!还有大猫!”她用力挥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欢喜,“一定要记得来基地食堂找我!请你吃我做的秘制炖肉!”
林越看着那个活力四射的背影跑向基地大门,不由想道,能在末世里存有这般心性的地方……铁砦,会是一个怎样的所在?
然后她拍了拍小不点,把它收入空间,就在她凝神观察时,眼角余光瞥见基地外围的阴影里,似乎有几道僵硬的身影,以不自然的姿态,缓缓挪动。
丧尸?
它们的目标,似乎……正朝着某个侧门方向,林越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依照任务说明,在铁砦基地错综复杂的金属巷道中穿行,最终到了位于基地边缘一间不起眼的仓库,约定的接头标记还在,但门口却多了两个持械守卫,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报上暗语,守卫审视她片刻才放她进去。
仓库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的金属腐朽味道里夹杂着未散尽的血腥味,一个身影从一堆木箱后转出,他大约四十岁年纪,身形精干,脸上带着未愈的淤青,眼下的青黑透出疲惫,但瞳孔深处却像燃着一簇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肩章已被撕去。
“我是罗诚,”他声音沙哑,“前任首领的卫队长,也是这次任务的委托发起人。”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不过如你所见,任务取消了。”
林越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发生了什么事?”
“三天前洪啸发动了政变。”罗诚言简意赅,“前首领……已经不在了,现在铁砦说了算的,是那个只相信拳头和火力的洪啸。”
罗诚眼中涌上了痛心:“我们原本想用这批农业资料向稷谷换取一些改良种苗和种植技术,可惜……洪啸认为这些都是‘弱者浪费时间的东西’,他关闭了研究项目,把所有资源都倾斜给战斗人员训练和武器锻造。”
凝聚了铁砦前期探索心血的农业资料,对于以农业立本的稷谷来说,无疑是宝贵的财富,放在这里,只会被遗忘乃至销毁。
“那些资料,”林越试探着问,“还在吗?”
“在,应该还在原市政档案馆里。”罗诚确认道,“那里是政变时争夺最激烈的地方,现在成了洪啸的指挥中心之一,由他的亲信带人守着。”他看向林越,明白了她的意图,摇了摇头,“别打主意了,档案馆守备森严,你进不去的,”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洪啸把它变成了一个堡垒,也把他自己变成了铁砦唯一的脑子,那些资料……可惜了。”
林越没有争辩,她起身离开,在门口顿了顿,将一小包食物留在了空箱子上。
走出仓库,她绕行至基地相对中心的区域,远远望了一眼那座建筑,正如罗诚所言,档案馆窗户被焊死,门口路障森严,守卫眼神冷硬。肩膀上一直安静的青青突然传递来一阵细微的警惕与厌恶情绪,藤尖指向档案馆方向,尤其是那个抱着双臂、脸上带疤的光头男人,那里的“气息”,在青青的感知中,充满了攻击性与混乱。
硬闯确实等同于自杀。林越退入阴影,目光从档案馆坚硬的轮廓上移开,落在了周围错综复杂、如同钢铁迷宫般的小巷与破败建筑上。既然明路不通,那就去找暗处的人,问暗处的路。
贫民区如同钢铁巨兽体内盘根错节的肠道,昏暗、潮湿,秩序在这里稀薄,另一种规则在阴影中运行。林越刻意在几个流动性大的物资交换点附近徘徊,观察那些眼神闪烁、交易迅速且不与任何势力明显挂钩的人,她锁定了一个看起来机灵又懂得分寸的年轻“引路人”,用一颗空间出品的饱满土豆,换来一个模糊的地址和一段晦涩的接头暗语。
七拐八绕后,她来到一处由废弃地铁通风管道改造而成的底层黑市。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她找到了那个独坐一桌,慢条斯理擦拭着金属零件、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人们叫他,“老猫”。
林越直接坐在他对面,将一个小巧的、用普通粗布包裹的物件推了过去,老猫动作未停,只是眼皮掀了掀,手指灵巧地解开布包一角。
里面是两颗樱桃番茄,红得剔透,饱满如滴,散发着一股纯粹的清香,在这充斥着铁锈与**气息的环境里,这抹香气如同一个温柔的炸弹。
老猫擦拭零件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深深看了一眼林越,咽了咽口水,迅速将布包重新裹好揣进怀里,“你想知道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档案馆,除了正门,还有没有别的路?比如……旧的,被遗忘的路。”林越的声音压得更低。
老猫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最终,或许是那两颗番茄的价值说服了他:“有,一条废弃的地下维护通道,战时应急用的,入口在基地外围东边的‘锈蚀街区’,那里现在是流浪汉和渣滓的窝,具体位置是……”他报出一个地址和几个标志物,“不过,那里最近不太平,你一个女人最好小心。”
得到了情报,林越起身融入黑市的阴影中,她当然会小心,这条通往档案馆的“旧路”,她走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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